說到洗澡,淳於揚立刻又想起飲水緊張的問題,他想去接雨水,又放心不下唐緲,但兩相權宜,覺得還是生存第一,於是摸摸唐畫的頭後出去了。淳於揚的離開讓唐畫感到惋惜,但並不難過,因為她也很喜歡跟唐緲呆著。熟睡的唐緲在輕輕呻|吟,說:“……什麽……畫……”“?”唐畫指著自己,“畫?”她發現了異常,摸索著抓住了唐緲的手,連聲說:“呀呀呀呀啊呀呀……”但“呀”了半天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那隻聰明靈光的白貓鑽在門旁的貓洞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唐畫放開唐緲,跑過去抱住了貓,說:“畫兒怕。”貓也怕,因此蜷著身體不敢動,一人一貓緊緊依偎在屋角,等待唐緲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 唐緲在做夢, 做的是一個無頭無腦, 非常詭異,但又相當真實的夢。他在夢裏聽到的與看到的都仿佛親身經曆,然而他又絕沒有身臨其地, 口出其言。唐緲覺得那應該是春季, 早春三月或者四月上旬,不會再晚了,因為街上的人還穿著棉袍。棉袍……好奇怪, 如今城裏還有人穿棉袍嗎?這種袍子倒是在老電影裏見過,但那都是哪輩子的事了!奇怪奇怪……天氣很好, 陽光和煦,空氣中飄來梅花綻放的隱約香氣。他坐在一扇小窗前, 俯視著街道上擁擠的人群,心裏像是繃著點兒事,情緒配不上這明媚歡快的景色。人群很激昂,發出轟轟的響聲, 有人敲鑼打鼓, 有人吹奏西洋樂器, 有人舉著橫幅,有人揮動小旗呼喊口號。隊伍太長了, 似乎走也走不完,兩旁有許多看熱鬧的人蜂擁著,都想擠到前麵去……他們在幹什麽?像是□□,而且是為了一些喜事□□, 因為感覺得到那種快樂,隊伍中的每個人都像是很快樂。他看到那些穿著深色長袍的女學生了,她們胸口還別著花,一邊走一邊揮舞著小旗子。有個男人在他身後說:“你要控製好他/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看看你的手。”他便看自己的手,手掌沒有什麽異常,翻過來看手背,才發現十根長長的手指甲全部呈黑色,跟墨染了似的,有些嚇人。他看了手指半晌,故意輕描淡寫說:“都是這樣的。”他聽不見自己說話,但那男人的聲音卻非常清晰:“唉,你不要騙我……但願你能活過三十歲。”他轉身尋找那男人,卻看不見他的臉。那人藏在陰影裏,陽光太熱烈了,所照之處白花花一片,暗處又毫無過渡得像黑夜。他轉頭繼續看街上的人,橫幅上有許多碩大的字,但不知為什麽看上去都是亂的扭的,雖說是中國字,卻一個都認不得。倒是看見一副巨大的男子的畫像——畫在白布上,畫得也不好,有鼻子有眼但絕對認不出是誰,隻知道頭發梳理得整齊,方額廣頤,像是個端正的中年男人。他不再關注畫像,又往□□隊伍的前方望去,但是視線受阻,仿佛在看彌漫的雲層。這時候男人喊他:“走吧。”於是他站起來,並沒走成,而是墜落隧道,毫無預兆急速下墜……星辰仿佛在他身邊穿梭流逝……繼續下墜……一直墜到烏有之地…………唐緲輕呼一聲,猛然驚醒,覺得自己頭疼得快要炸開似的,胸口則沉重喘不過氣來,過了片刻才發現原來是被唐畫壓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身上,睜著無神的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用雙手搓揉他的耳垂。“畫兒……”唐緲艱澀地問,“你……在幹嘛?”“魂回來了!”唐畫歡喜地叫道,“緲,魂!”唐緲完全不明白她在喊什麽,想揉捏劇痛的眉心,卻發現連抬手的微弱力氣都沒有。“啊,頭好疼……”他喃喃。唐畫摸到他的臉,神秘地說:“蟲蟲凶。”唐緲終於把手舉了起來,無力地搭在自己的前額:“你說什麽?”“在裏麵。”唐畫說,“緲裏麵。”“……”唐緲撤開手問,“你說什麽?”唐畫沒回答,聽到響動的司徒湖山卻從碗櫥後探出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樣子:“我的老天爺,你個小王八蛋終於醒了!”唐緲虛弱地問:“原來是表舅爺……我睡了很久?”“豈止是很久!”司徒湖山指著客堂方向說,“你去看堂屋裏的座鍾,你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現在都第二天上午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唐緲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怎麽可能?”司徒湖山叫道:“是啊,怎麽可能呢?我第一次見到你這麽能睡的豬頭!二十個小時啊你娃哈兒!我跟淳於揚商量說要把你埋了,堆個小墳頭,再立個碑,上麵寫‘睡死的’,但那小子怎麽都不願意,估計還憋著勁兒要為你守寡!”唐緲輕推開唐畫,撐著坐起來,忍過一陣眩暈和虛弱無力,用手扶著額頭說:“我以為我隻睡了二十分鍾。”司徒湖山絮叨:“你個不孝子孫,把我老人家困在這裏,自己卻跑去睡睡睡睡得香!你這種行為叫做數典忘宗,放在過去是要天打五雷轟的,搞不好還要浸豬籠……”唐緲對待表舅爺的抱怨從來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往心裏去。他坐了一會兒,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突然翻過手看自己的指甲,頓時頭頂如同雷轟電掣,呆住了。他的指甲上有一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