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話讓李薇硬了脾氣,她刻意不對媽媽說話,「爸爸,如果真的是那樣子,那麽我寧願恨自己也不願意恨你,因為,爸,我愛你。」


    媽媽聽她故意把自己和丈夫切割,冷笑回答,「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可以堅持到什麽時候。」


    電話被掛斷,她暴跳如雷,大小姐脾氣瞬間發作,氣得在客廳裏轉圈圈,指著空氣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我已經成年,早就學會對自己負責,在我眼中,沒有名牌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既可卑又可憐,我半點都不羨慕她們,我寧可當一本封麵不怎樣,內容卻豐富到不行的好書,也不願意當一本封麵金綴鑽的雜記……「豪宅怎樣?住過啦,不稀奇!名車怎樣?坐過啦,也不過一般般!有什麽了不起,心靈的幸福不是靠那些東西得來的。」


    她大吼大叫、青筋暴張,阿尚卻沒被她的怒火嚇到,反而給她一杯卡布奇諾,拉她坐進沙發,在說出一句句的「沒關係」、「不要急」、「慢慢講」之餘,靜心聽她抱怨。


    她討厭卡布奇諾膩人的甜味,但不得不承認,甜食真的能夠安撫人的情緒。


    大家都說:男人受不了愛抱怨的女人,可從頭到尾,阿尚沒有表現出半點不酎煩,他專心聽她抱怨,偶爾給她一點思索空間,讓她在思考的同時慢慢平息怒焰,兩個小時後,他成功地讓她擺脫怒氣。


    最後,他做出結論,「隻要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你一定可以走出自己想要的路來。」她說:「我媽總覺得我很笨,尤其在我決定到出版社上班時。」


    「為什麽,那不是跟你大學所學相關嗎?」


    「她認為聰明的女人,會在人生最美麗時,替自己找到一個好男人,而不是有一份好工作。」


    「你並不這麽認為,對不?」他明白她的想法。


    「我認為一輩子當千金小姐、千金少奶奶是件可悲的事。」最可悲的是,她從小到大就是被這樣訓練著。


    「那可是許多女人一生的夢想。」


    「卻不是我的,我想,我一定生錯家庭了,有的人適合當千金,有的人適合當苦力,而我剛剛好是後麵那種。」


    「苦力?見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她滿臉通紅,淸楚那種眼光的意思。


    是,她打破一個盤子、兩個碗,擦完桌子的抹布直接丟進垃圾桶,換下來的衣物扔得滿浴室,說要幫忙收衣服卻把他洗幹、晾幹的衣服弄得必須重回洗衣機,再被蹂躪一次,她做的壞事罄竹難書,一整天下來,她充分向他表達了自己是千金小姐的事實。


    但他的耐力真的很驚人,每次出錯他都沒生氣,隻會用溫柔得近乎寵溺的眼光望著她笑,反倒是她以小人心度君子腹,老是想,他沒說出口的話一定是,這個千金小姐啊……她舉起右手做發誓狀。「不能怪我,我不過是缺乏訓練,假以時日,我會比奴婢更像奴婢。」還奴婢咧,她以為自己活在中古世紀哦。


    可他沒反駁她的奴婢,隻是笑著回答,「做得不好也沒關係。」他的語氣中有濃濃的、讓人安心的成分,讓她一聽二聽三聽,越聽越相信,覺得一切都沒關係。


    離家出走,沒關係:獨立做自己,沒關係;不會做家事,沒關係,隻要他在身邊,所有李薇做出來的「罄竹難書」通通都沒關係。


    之後,她又嘟嚷了一些廢話,他一樣認真聽,直到她倦了,身子慢慢地倒向他的肩膀、頭滑入他的胸口,直到她在他懷裏尋求溫暖的企圖越來越明顯,他抱起她走回臥室!那個像坐雲宵飛車的感覺,帶著她飆啊蕩啊,蕩進夢境裏。


    她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床邊停留多久,隻曉得在沉沉入睡前,她握住他的衣角,不準他的溫暖退位,可他終究走了,同一時刻,她淸醒,睜大眼睛。


    快睡吧,她告訴自己,然後她數羊,先數奇數再數偶數,然後數三的倍數、五的倍數、七的倍數……在九的倍數數到一百八十九時,她終於入眠。


    李薇是被惡夢驚醒的,她猛地坐起身,見鏡中的自己頭發亂蓬蓬的,眼角還有著未幹淚痕,她揉揉眼睛,對著門喊「阿尚」.


    沒回應?她皺眉。


    她害怕一個人在家,從小就怕得要死要活,隻要沒人在身邊,住慣了的家會馬上變成鬼屋,下一刻會有鬼從床下鑽出來、從冰箱冒出來、從衣櫃裏跳出來。


    她最最最最最討厭一個人在家。


    扯起喉嚨,再喊一聲,「阿尚。」


    還是沒人回應。她看一眼桌上的鬧鍾,才六點半,他去了哪裏?心開始發慌,視線掃到衣櫃後麵,她似乎隱約看見怪獸尾巴長出來,床底下,她感到震動聲響。


    慌張地赤腳下床,她來不及找拖鞋穿,就急著到處找人,一麵找、三四喊,他不在房間、不在三樓或陽台,也不在客廳、廚房和浴室。聽見了,她好像聽見青麵獠牙的惡鬼在耳背上呼呼地吹陰風……


    「阿尚,你去哪裏?」她一頓腳,從一樓奔到三樓、再從三樓竄到一樓。


    那麽早就不見了,是不是被她發脾氣嚇到,不想繼續和她同居,所以偷偷蹓走了?還是幾天相處下來,他認淸她是難搞的大小姐,後悔收留她?早知道,男人受不了女人的抱怨,昨天她幹麽說那麽多廢話啊!傻瓜、呆子、沒腦的李薇!我恨死你了。


    就因為卡布奇諾能安撫人心,也因為他的聲音很定人心緒,她就巴啦巴啦的,什麽呆話全部說出口,好白癡哦。「阿尚,你回來啦,以後我不長舌了啦。」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說話。


    走進客廳,見他昨晚看到一半的書本還放在桌上,她走過去拿了起來,抱在懷裏。如果說一百句對不起,阿尚可以重新考慮和她同居的問題,她很樂意。


    說到做到。「對不起,我以後不亂發脾氣,對不起,我以後不多嘴,對不起,我不再打破盤子,對不起,抹布我會用滿一千次才丟,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在她說滿一百次對不起後,阿尚還是不見蹤影。


    眼角,她瞥見壁燈後麵藏了一個比咕嚕還醜的小鬼,猙獰著麵孔,窺伺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嚇壞了,手腳發抖,牙關發抖,她抖得像五級強震一樣厲害。


    緊咬住下唇,她低聲嗚咽,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哀求著,「我不要一個人在家啦,阿尚你在哪裏,趕快出來。」今年寒流來得早,才十一月天,就冷得人們瑟縮不已,李薇猛地打開門,迎麵一陣冷風吹得她打起寒顫。


    院子裏的草枯黃了衣裳,但露珠依舊侵襲草坪,小小的裸足踩上,冷意從腳底板一寸寸往上升,她揉揉眼睛、揉揉鼻子,她說她不想哭,是濕氣自己爬入眼底、漫上臉頰。


    她真討厭一個人在家!「阿尚……」


    她的聲音轉小,走到垃圾桶邊打開蓋子,明知道阿尚不會躲在垃圾桶裏和她玩捉迷藏,她還是忍不住去翻一翻。


    見垃圾桶裏沒有,她走到那一叢未開的海芋花園前,蹲下身,一麵翻一麵喊,「阿尚、阿尚,你在哪裏,快出來啦,對不起,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了……」她越喊越急,卻越喊越小聲。


    「你在做什麽?」阿尚的聲音像二百二十伏特的電壓,襲上她的神經。


    李薇倏地回頭,人還半跪在花叢邊,她的衣袖髒了、褲管濕了、頭發亂七八糟的很狼狽,她顧不得形象,在看見阿尚那刻,扁扁的嘴唇揚起,仿佛所有難題迎刃而解。


    她起身,左手還抱著他的書本,那樣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阿尚看見了。


    他溫柔一笑,走到她身前,撫撫她亂得離譜的頭發,笑問:「你在花圃裏麵找我嗎?」才不計較他的揶論,她暴衝,二話不說,直往他胸口撲去。


    阿尚會誤以為她很饑餓?隨便啦。


    這麽主動,身分會掉價?隨便啦。


    隻要阿尚沒把她丟掉、沒後悔和她同居、沒在乎她的爛脾氣,隻要他還是那個負責任的好男人,隨便他要怎麽想:她的反應太激烈,說實話,他有一點嚇到,但當她臉上熱熱的淚水染上他的胸口,心的一個角落,隱隱生疼。


    他低下頭,對著她的頭頂心,柔聲問:「怎麽了?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她用力點兩下頭,指頭緊緊扭住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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