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真的不能再待了,滿屋子都是於樂身上的香氣。


    為什麽一個男人身上要熏香啊?左君常對小師叔的喜好感到極為無力。


    就連他身上的衣袍都好像沾染了小師叔身上的氣息。不自覺地,左君常撩起衣袖,湊至鼻端。


    驚覺自己的動作及隱藏的意圖後,左君常連忙甩開袍袖,飛快的倉皇逃離。


    見左君常逃也似的離去,於樂快氣壞了。


    她心頭湧起強烈的委屈,又不曉得要怎麽發泄,隻能恨恨的握拳重捶桌麵,震翻了桌上那杯左君常一口未飲的茶水。


    楞楞望著桌麵上溢開來的茶水,於樂心裏不禁有些哀戚。


    連她親手沏的茶都不願喝上一口嗎?


    左君常,你……


    於樂以袖蒙住半張臉,帶著受傷情緒的目光定定看著上方,一雙星眸眨呀眨,強忍著眼角熱燙的淚水,不許它溢出。


    不知多久後,於樂閉上眸子,自嘲地笑了。


    她這輩子可有這麽窩囊過?左君常,你真是了不起!


    於樂吸了吸鼻子,心裏萬般惱恨,更有著說不出的複雜紛亂。


    好不容易穩下心緒,於樂神情有點冰冷地想著,不讓我去探狐妖是吧?不讓我查是吧?我就偏要探狐妖,就偏要把整件事弄個水落石出!


    於樂雪白的貝齒狠咬著下唇,眼裏卻顯得有些迷惑不解。


    她是怎麽了?她不明白,為什麽心裏會這麽不痛快?


    她不是很討厭左君常嗎?可是,現在心裏氣惱的感覺,又似乎和剛認識他時的討厭不太一樣了。


    現在說討厭他時,心口竟然會覺得悶疼,以前明明不會的啊?


    於樂覺得頭好痛,怎麽都想不明白。


    為什麽現在她隻要想到討厭的左君常,會覺得心頭一陣陣揪緊?到底為什麽!


    接下來一連數天,左君常都沒再收到任何由於樂造成的“災情”通報。


    沒人上門告狀討公道,帳條上的數目也維持在門下弟子就能處理,不需要稟報左君常的程度,這樣的情況是非常奇怪的。


    另外,之前就算左君常刻意躲避於樂,但同住在侯府的別園,兩人偶爾還是會遇上,然而近十日以來,他好像都沒看到於樂,這讓他心裏有些說不上的悵然。


    他告訴自己,不見到人就不會產生奇怪的心情,這樣對彼此都好。


    可是,心頭莫名的鬱悶,卻讓左君常一連幾天脾氣都不太好,就連執事弟子們都忍不住怯怯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


    發現自己失態,左君常終於無法再欺騙自己。


    他想,既然遇不上於樂,那他幹脆去找於樂吧,可以假裝兩人不期而遇,也順便看看他這個小師叔近來到底都在忙些什麽。


    他絲毫沒有發現,在他決定去找於樂後,陰鬱了幾天的眉宇馬上舒展了不少。


    左君常信步來到於樂住的院落外。


    他事先問過門下弟子,知道於樂此時尚未外出,不過,他卻意外在於樂的院落與別園的花園相連的廊道上,碰巧遇上了正要外出的於樂。


    於樂今天穿著一襲藹荷色的錦袍,外頭罩著鬆花色長披風,頭上戴著烏緝巾,正一臉專注地低頭走著,臉上紅潤的唇微微勾起,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心事。


    那雙彎彎的月眸漾著些許溫柔,讓左君常不禁看得失神。


    在他腦海中,於樂一直有種火焰般的爆發力,古靈精怪至極,性情外放卻也真實不假,是敢愛敢恨的性子。


    他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靜下來的於樂,竟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溫柔續維。


    這讓左君常的目光不忍稍移,近乎貪婪地想多凝望於樂一會兒。


    可是那貪戀的眼神,卻在於樂猛然止步抬頭望向他的瞬間消失。


    於樂原本微笑的臉多了些許訝異,及一閃而逝的複雜神色,當左君常想看得清楚些時,她已換上一臉漠然。


    左君常無法形容自己心頭劃過的那種尖銳的感覺是什麽。


    從笑盈盈到一臉漠然,就是於樂此刻見到他後的反應,比照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於樂那使氣卻仍透出依依不舍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小師叔。”左君常呐呐地出聲喚道。


    突然見到左君常,於樂嚇了一大跳,但她也馬上想到,這個人這些天又故意避著她、躲著她,好像她是瘟神。


    既然他這麽討厭她,她於樂也不是沒骨氣的,不想見就拉倒,以後都不要見好了!


    雖然這樣和自己說,可是看到左君常,於樂心頭還是湧起酸酸澀澀,極為複雜難受的感覺。


    她很氣自己,為什麽沒法做得更狠一點。


    幹脆回山上找阿爹啊,不然回總宮給師兄們養也好,在這兒受孔雀精的氣做什麽?


    要不是這幾天有火狐陪她玩,她豈不鬱悶死了?


    想到侯府後花園裏那變化多端的火狐,於樂唇角勾了下。那真的是很厲害的大妖怪呢,但又見多識廣,很有趣。


    她挺欣賞火狐的,連妖怪都比人有感情、有血性,哼!


    看到於樂一臉漠然的模樣,左君常瞬間想到,是不是他躲避的行為傷了小師叔的心?


    說起來,問題根本不是出在於樂身上,是他的錯,他起了非分之想,隻好與於樂保持距離,卻讓於樂誤解,因而不開心。


    左君常決定表達善意,向於樂示好、道歉。


    “小師叔是要去哪裏?君常正想來邀小師叔一起去新開的廣德茶樓試試口味。”他知道於樂愛吃又愛玩,所以拿這個當餌,想讓於樂上鉤。


    聽到有新開的茶樓,於樂靈動的墨瞳果然骨碌碌地轉了一圈,似在思索著。


    “聽說他們的雞丁大包很好吃,還有極品的六安瓜片茶,和人人稱讚的蟹黃湯包。”左君常瞄了眼於樂,知道小師叔愛好美食,大菜小點都喜歡,並不挑種類,所以這種茶樓的小點對於樂的誘惑力很高。


    果然於樂臉上出現一絲掙紮的神情,但忽然又想到什麽,問道:“廣德茶樓的雞丁大包和蟹黃湯包好吃?”


    “是啊,去吃過的回來後都說好吃。”因為於樂喜愛美食,所以左君常也會留意一下門下弟子們對美食的推薦。


    “嗯……”於樂星眸微眯,然後,她丟出一句讓左君常大為震驚的話語,“那我知道了,我會找時間去吃吃看的,我還有事,失陪了。”


    看到左君常略微驚訝的臉色,於樂心裏得意的竊笑著。


    嘿,我又不是非要配合你不可,教你也嚐嚐什麽叫拿熱臉貼冷屁股!


    於樂心裏仍有委屈,不甘心被左君常這樣呼之則來,揮之即去。哼,壞孔雀精!


    見大餌竟然沒有釣到貪吃鬼,而且,望著於樂與他擦肩而過的身影,左君常劍眉突然蹙起,神情顯露出一絲淩厲,周身也泛起一陣冰寒。


    這氣息小師叔身上隱約撩繞的氣息,不正是後花園那隻狐妖的妖氣嗎?這是怎麽回事?


    左君常二連受到兩個重大打擊,一是於樂竟然不理他,二是於樂什麽時候和狐妖扯上關係了?


    他不是才說過,別去招惹狐妖嗎?


    左君常感到琵異,欲開口叫住於樂,但看著那道堅決離去的背影,他又覺得此事得從長計議。


    他得先弄清楚小師叔近來都在忙些什麽。左君常幽深的眸底掠過一絲陰鷙。


    他不悅地想,狐妖,我已警告過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敢踩我底線,就要付出代價!


    回到自己的院落,左君常馬上召來門下弟子,要他們詳細稟報於樂這些天的行蹤。


    他們表示,小師叔近來早出晚歸,不知道忙些什麽,但心情還不錯,成天笑嘻嘻的。


    成天笑嘻嘻?左君常聽完,臉色都發黑了。


    尤其聽到於樂每天早出晚歸,心情很好,身上又帶著狐妖的妖氣,怎麽想,左君常都隻想到一種可能性--於樂和那隻狐妖勾搭上了!


    對著他就一臉漠然,對著狐妖卻成天笑嘻嘻!這個想法,莫名讓左君常心裏極不痛快。


    太不知進退了!左君常不悅的想,狐妖最擅長蠱惑人心,身為修道之人,怎麽可以與狐妖走得這麽近?左君常鬱悶地在心裏數落於樂。


    他告訴自己,這不關他的事,他不用管,於樂得為自己的行事負責。


    可是越想著不管,左君常心裏越是在意,他忍不住想,於樂雖然聰慧機靈,也有一定道行,但畢竟涉世未深,那天真坦率的性子很容易被騙的。


    回想起那天在酒樓時於樂那委屈驚惶的模樣,還有被嚇出的點點淚水,雖然他心裏很無奈,卻也不能不承認,小師叔那個樣子十分楚楚動人,惹人憐愛。


    左君常越想越覺得,一定是狐妖刻意招惹於樂。


    要是小師叔被狐妖騙了,甚至被狐妖怎麽了……左君常的鳳眸狠狠地眯起,周身散發出森然的寒氣。


    他想到狐妖最擅長魅惑,要是於樂一時不察,給欺負了呢?那隻狐妖可沒什麽節操!


    左君常告訴自己,他有將小師叔完好無缺地送回師門的責任,這是師父的囑咐。


    所以,這天傍晚,左君常冷肅著臉,獨自來到別園與忠勇侯府相連的後花園裏。


    這就是那座傳說中間狐大仙的後花園。


    走到荒涼已久的花園深處,他在一顆異常青綠、生氣盎然的古鬆下停步。左君常揚起眉,冷聲喝道:“出來,我有話問你。”


    他冰冷的聲音消散在蕭索的風中,青鬆的針葉隨著呼嘯而過的晚風擺動了兩下,又恢複原來的平靜。


    “別逼我動手。”左君常單手拈訣,就要出手。


    這時,一道紅影如閃電般劃過,一眨眼的工夫,青鬆伸展出的枝幹上已斜倚著一名披著火紅毛皮,一身如烈焰張揚,散發著妖譎氣息的絕美男子。


    “我以為我們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紅袍男子冷冷的嗓音裏帶著一絲嗜血的殺氣。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玄元門頭上。”左君常語氣淩厲。


    他是不想多樹敵,才和火狐達成互不幹擾的約定,但若是火狐不守約定,他也不情痛下拉手。


    “喏,你們那些弟子沒一個我看得入眼的,拜托我去吸他們的陽氣,我還不樂意呢。”火狐嗤之以鼻。他也是有眼光的,不是上駟之才,他啃不下去。


    他是修行多少年的大妖怪了,哪可能這麽饑不擇食?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麽接近我小師叔?”左君常冷聲問道。


    “你小師叔?是誰啊?”火狐挑起一邊的眉,妖美的臉上帶著一絲疑惑。


    “少裝胡塗,他身上都帶著你的妖氣了,你還想抵賴!”左君常隻要想到於樂身上有著這隻火狐的妖氣,心裏就覺得很不痛快。


    但他又說不出為什麽這麽不痛快,隻當自己是對於樂這種不辨好壞與妖為伍的行徑感到不滿。


    “啊,你說那個丫頭啊?她是你小師叔?”火狐一臉興味地道,原來那個有趣又大膽的丫頭是丹雲子的小師叔?


    “什麽丫頭?你到底同時勾搭多少人?”左君常不耐煩的斥喝。他知道火狐可自由幻化男女之身,以勾引獵物,對火狐的沒節操感到相當不齒。


    聞言,火狐深遠的妖瞳轉了轉,然後好像聽見了什麽笑話般,突然前俯後仰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還道丹雲子有多厲害精明呢,原來也是一頭蠢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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