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飛鳶將簾子掀開,手臂扒在車窗上,探出一張圓滾滾、煙黢黢的臉。放在普通人身上,自是醜的惹人嫌。偏偏她繼承了溫倩的五官,雖然不好看,難得有一分嬌憨,也不叫人討厭:「周大人,你喜不喜歡喝酒?」


    「酒?」周監正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要請老周喝酒?」


    屠飛鳶笑眯眯地道:「周大人都喝過什麽酒?」


    「屠姑娘懂酒?」周監正扯著馬韁,往馬車旁邊靠了靠,「老周喝過的酒多了去。這世上有的酒,還沒有老周沒喝過的。」說到這裏,十分自豪:「便連藏在深山老林裏猴兒釀的酒,老周都有幸喝過一口!」


    屠飛鳶有些詫異,沒想到此人如此嗜酒?原本隻想打開話匣子,引他說出之前在公主府的批命,聞言,將本意往後擱了擱:「周大人喝過猴兒酒?可喜歡?」


    「千金難買的猴兒酒,世人有幾個喝過的?老周有幸喝道一口,自然喜歡!那滋味兒,就如飄了仙,美不可言!」周監正回味道。


    屠飛鳶眼珠轉了轉:「想來,這世上就沒有周大人沒喝過的酒了?」


    「唉!」周監正狠狠歎了口氣,「老周多麽希望,還有無數沒喝過的酒!」


    屠飛鳶撲哧一笑,道:「我有一種酒,保管周大人沒喝過。」


    周監正不由道:「你小小年紀,從哪裏得來神釀?」他連猴兒酒都喝過,如果說還有什麽是他沒喝過的酒,便必然是神釀了。


    「有一小壇,不多。」屠飛鳶說著,對周監正眨了眨眼,「如果周大人給我批的命,我聽著像那麽回事,我就孝敬周大人。」


    周監正聽罷,臉上的神情肅了一肅。


    「到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


    屠飛鳶對周監正眨了眨眼:「我絕無虛言。否則就詛咒我這一輩子,下下輩子,都長這張醜臉。」說罷,縮了回去,坐進車裏。


    太子別院,建造得十分廣闊,占盡地形,粗獷隨意,仿佛沒有經過精心規劃,隻是隨心所欲,靠著地形,怎麽方便就怎麽建。圍牆、地麵、房屋,用料十足,堅固又穩厚。


    馬車越入越深,漸漸竟能聽見隱隱的野獸嘶吼聲。有老虎,有狼,還有許多辨不清的低吼,夾雜在一起,聽得人心驚肉跳。


    「阿鳶別怕。」沐神醫攬過屠飛鳶,「這是太子殿下囚養的野獸,平日都關在籠子裏的,不會放出來,你不要害怕。」


    屠飛鳶不是真正的小女孩,然而聽著這一聲聲的低吼,不由也有些心驚肉跳。腦中閃過一道亮光,刹那間明白過來,最初撿到阿容的時候,為何他身上有那麽多猛獸的抓痕!


    原來,根源竟是在這裏!


    「你們在這裏等著。」一名侍從走過來,攔住了孟莊主的馬車。


    馬車停了下來。骨碌碌的車輪聲不見了,隱隱的獸吼聲變得清晰起來。周監正扯著馬韁,挨著馬車停住。斐仁烈亦策馬過來,長身立於馬上,目光微凜,注視著前方。


    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行人影。斐仁皓抱著一個人,大步走來。仔細看去,他懷裏抱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阿容。


    斐仁皓抱著阿容,小心放入馬車。一雙如鉤的眼睛,緊緊盯著屠飛鳶:「照顧好他!」今日讓出阿容,本是無奈。待日後安平帝忘了這茬,他定要再收回來!


    屠飛鳶沒有吭聲,待阿容躺進馬車裏,便著手摸他的臉,見是溫熱的氣息,才放下心。


    等斐仁皓放下車簾,身下馬車便開始駛動,屠飛鳶輕拍阿容的臉:「阿容?阿容?」


    阿容緊閉著眼睛,眉頭微蹙,蒼白的嘴唇抿了起來,與最初屠飛鳶在山腳下撿到他的時候,一般無二。


    一直到馬車駛出太子別院,阿容才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你來了?」


    孟莊主和沐神醫都被他忽然坐起給嚇了一跳:「阿容,你醒了?」沐神醫連忙給他檢查傷勢,「你昨天才受了箭傷,動不得,快躺下。」


    阿容不看她,隻對屠飛鳶道:「你怎麽才來?」聲音冷冰冰,硬邦邦,沒有絲毫感情起伏。


    若非這張臉與阿容一模一樣,屠飛鳶幾乎要懷疑領錯了人。


    「你怎麽說話的?」屠飛鳶不高興地道。臭小子,為了把他撈出來,她可是丟盡了臉,在文武百官和皇上麵前,連「養個男人成親」的話都說出來了。他倒好,一見她就是這樣的口氣。


    阿容冷冰冰地道:「我說錯了嗎?」一雙漆煙的眼睛,不複往日的幼犬模樣,再也不見濕漉漉的柔軟,仿佛浸在冰水裏的煙曜石,又冷又硬。


    「你腦袋壞掉了?」屠飛鳶氣得伸手敲他腦門。


    阿容坐得筆直,任由她敲,一雙冷冰冰、硬邦邦的煙眸,直視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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