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樊沐雲不知怎地,背脊突然一陣發涼,他疑惑地低頭,就見伍藍正兀自竊笑,頗有小人得誌少相。


    “你又動什麽歪腦筋?”他粗聲一喝。


    伍藍一個激靈,猛地回神。“沒,沒有。”她露出討好的笑容,趕緊轉移話題,認真詢問起前幾日大人問訊的案件。


    樊沐雲雖然疑惑,卻也因不得其解而作罷。


    她放鬆地在心底長籲口氣,好險,最近似乎過於得意忘形,在他身邊太過放鬆,表情也不知控製,得引以為戒,不可再犯。


    若是讓他曉得自己的小心思,還不把自己掐死?


    第二天,樊沐雲連招呼都沒打便已動身離開,伍藍若有所失地發呆,直到方嬸來喊她幫忙,她才打起精神。


    在衙門裏,最讓她高興的是終於能隨心所欲進廚房,以前在絕影門時,每天練武,一刻不得閑,她心裏不喜,可為了能有飯吃,隻能咬著牙繼續苦練。


    她曾想過進廚房當夥夫,最後再成為廚娘,出來開間小館子,因此隻要一得空,就往廚房跑,師父知道後又揍了她一頓,取笑她連血都不敢看,如何宰殺雞鴨牛羊?


    末了,還故作大方地說:“隻要你一天之內集滿一缸雞血,而且那雞還得你親自宰殺,那我就讓你到廚房當夥夫。”


    別說一缸的血得殺多少雞才能集滿,她當時被師父踢得隻能躺在床上休息,如何抓雞殺雞?


    現下不同了,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人會管她。


    伍藍手拿刀,快速地在砧板上移動,刀起刀落,剁剁剁剁………簡直讓人目不暇給,一塊豬肉立即從大變小,越切越細。


    “聽你剁肉的聲音就知道你是用刀高手。”方嬸在一旁揉麵團,讚歎不已。


    她得意道:“隻要雙刀住手,沒有人能逃得過我的手掌心。”她故意大聲吆喝。“剁剁剁剁……”一會兒交叉雙手,一會兒抬腿,一會兒往後仰,弄得像個雜耍團。


    方嬸笑得前俯後仰。


    “喝!”她把菜刀往上一丟,把方嬸嚇得尖叫,她雙手一舉,平穩地接住菜刀。


    “嚇死我了!”方嬸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以後別耍這個。”


    “放心,我閉著眼睛都能接。”


    “這麽厲害?”


    “我從小練刀,沒事。”


    方嬸搖頭。“還是別這樣,危險。”


    “好吧。”伍藍爽快地說。“還有什麽菜要切的嗎?”


    “沒了,夠了。”她不隻肉,連菜都切好了。“你不是想學怎麽做包子嗎?你現在把肉跟切碎的薑,還有……”


    方嬸開始教她怎麽調餡料,伍藍做得可起勁了,在廚房忙和了半個多時辰後,拿了熱騰騰的包子去請眾人。


    “小五,看不出你還會做包子。”李忠讚道。


    “方嬸剛剛教我的,你們嚐嚐看,絕對鮮美。”伍藍自信滿滿地說。有方嬸從旁指導,怎麽可能難吃?


    “我看你別做捕快了,就在廚房幫忙算了。”另一位年長的衙差說道。“姑娘家當什麽捕快,還是煮飯洗衣、操持家務,然後再找個男人嫁了,養幾個白胖娃兒才是正理。”


    “是這個道理。”有人附和。


    “小五功夫高,當捕快才不會埋沒她。”另一人持不同意見。


    “那是,小五可是女俠。”


    讚成與反對的開始你一句我一句,伍藍之前還會加入他們的混戰,可過幾天她也麻木了,他們就是找個話題閑扯,每次見到她就要說上兩句,她也習慣了。


    “我拿去給大人。”伍藍溜了出去。


    穿過院子,行過遊廊,忽然瞧見王大人與厲梅霜在亭子說話,她納悶地想,難不成是來告狀的?舉報樊沐雲上次私闖地牢?


    可不對啊,都已經過去好些天了,怎麽會現在才來告狀?


    她想靠近偷聽,又怕被發現。不一會兒,厲梅霜從腰腹間拿出一包東西遞給王煥,旋即離開。伍藍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才故意若無其事地走上涼亭。


    “大人,您怎麽在這兒?”


    “是小五啊。”他笑嗬嗬地說:“天氣好,到亭子吹吹風。”


    “這是我做的包子,您嚐嚐。”她將盤子放置桌麵時,自然地問道:“這是什麽,怎麽用布包起來?”


    “人家送的禮物。”他拿起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嗯,好吃,沒想到你也會下廚。”


    她開心道:“我第一次做,方嬸教我的。


    王煥嗬嗬笑道:“難怪,我剛還想怎麽味道跟方嬸做的一模一樣。”


    伍藍坐下來跟王煥聊了一會兒,又試探幾句,發現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後,便不再追問。


    到了晚上,她偷偷溜進王煥書房找了許久,卻沒發現,頓時有些泄氣。


    大人到底把東西藏哪兒去了?她總覺得,那東西可能是血玉麒麟。


    書房一定有暗格或機關……她頭大地敲了下牆,怎麽有那麽多機關啊?厲家莊有,這裏也有,她對這種東西最不在行。


    伍藍翻找許久,仍未有收獲,隻好沮喪離開,絲毫沒注意到屋頂上伏著一抹身影。


    待她進房後,屋頂上的人沉重地喟歎出聲。


    “對於口必出仁義,行事卻陰險的正義人士必須給予迎頭痛擊……”伍藍躺在床上,一手拿書,一手往盤子裏花生招呼,看到忘形處還不忘念出,自得其樂。


    “吾立誌揭發江湖中各種道貌岸然之偽君子,尤其是正派人士齷齪下流之一麵,日前行至五台山,見一男子貌如仙君,餘跟之在後,卻見其調戲道姑,欲行淫邪之事,吾為救道姑,自當舍身,於是撲上前去,撕扯其衣,卻被一掌打開,真乃可恨……”


    窗外的人影抖了下,黑眸盈滿怒氣,臉龐卻潮紅似血,不知是惱抑或是羞。


    卻聽得裏頭嘖嘖稱奇道:“這位前輩行事還真奇怪……”伍藍讚歎。“前幾天去扯一個風流大俠的褲子,今天又來撕美男子的衣服,可惜都沒成功……”


    窗外的人影差點從樹上摔下,臉色更惱。


    “看來正派人士的外袍不好扯,後麵不知道有沒有成功的,可以用在樊沐雲身上……”


    啪啊一聲,一小截樹枝突然裂開。


    伍藍雙目如雷,大刀一提,飛身躍出。“誰?”


    一大片樹葉飛來如天女散花,她提刀畫圓,護住自己周身,將樹葉全部掃落,待她舉目望去,黑影如同流星般消逝在遠處。


    到底是誰?她心生警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言行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莫魁與胡獻。


    她與樊沐雲盯了厲家莊許久,一直沒實質進展,本來今晚想好好休息,不去厲家莊查探,如今看來還是得走一趟……


    換好衣裳後,她悄聲離開。


    一抹身影在她離去之後潛入房內,搜尋可疑的事物,可一如以往沒什麽發現。


    想了想,樊沐雲翻出藏在床下的三本書--江湖略說、雜談與遊記,先前他約略翻了一下,並沒細看,沒想到書裏竟寫了如此荒唐之事,難怪她行事如此不著調。


    他摸了摸書皮與紙質,確定沒有異樣後,才定心約莫瀏覽一下,終於在遊記前頭找到方才伍藍念的那段文字。


    他越看臉色越紅,這哪是什麽遊記?雖然的確有山川景物描寫,可更多是如何調戲勇子卻不斷失敗的碎語。


    這種糟粕淫書,到底有何好看的?


    想到伍藍竟想在自己身上行此下流手段,他氣憤地便想毀去書冊,最終還是沒有下手,畢竟如今尚不能打草驚蛇,隻得惱火地又將書籍藏回原處,旋即無聲離去。


    三日後,就在伍藍無聊得要死時,樊沐雲終於回來了,她差點沒放鞭炮慶祝,雖然始終沒找到那包東西,可聽見他歸來,心中陰霾頓掃。


    樊沐雲先去見過大人後才回房歇息,他前腳才進,伍藍後腳已跟上。


    “怎麽樣,事情辦得順利嗎?”她興致勃勃地問。


    “嗯。”他沒看她,逕自倒了一杯水喝。


    “方嬸煮了酸梅湯,我去端來給你。”她熱心地要跑出去。


    “不用了。”他抬眼說道,見她在腰間圍著藍布,上頭沾著麵粉與醬汁,想來她又跟著方嬸學做菜。


    “你出去吧,我想歇息。”他轉過身,未再多看她一眼。


    伍藍困惑地盯著他的背影,一時也說不出哪裏不同,就是覺得他怪怪的。


    “你怎麽了?”她特意跑到他麵前。


    見她張著困惑雙眼湊過來,樊沐雲心煩地再次轉身。“你出去吧,我想休息。”


    他真的不對勁,她隨著他的步伐,又移到他麵前,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為免她生疑,樊沐雲不再躲避,隻是淡然地望著她。


    “有,像陌生人一樣。”他的態度和說話語氣都透著疏離,連眼神都不對。


    以前他即使惱她,眸子是有情緒的,可如今卻如同一潭死水,波瀾不興,冷淡得像在看一個不相幹的人。


    “你出去吧,我累了。”他蹙眉,不想再多說。


    是因為疲累的關係嗎?她有些困惑,但他精神看起來明明還好。


    “樊沐雲,你沒事吧?”她又問了一次,“受傷了嗎?”


    她關心的語氣讓他心弦一動,卻隻是更添煩亂,他壓住不耐,試著平穩地說道:“我沒受傷,是真的累了,你出去讓我休息。”


    伍藍雖然還是覺得不對勁,但他說的也是合情合理,出去辦事難免奔波勞苦,她自己也曾兩天沒睡覺過,話都不想說,隻想呼呼大睡。


    這樣一想,她便放心了。“好吧,你快去休息,一會兒起來吃我做的餡餅。”


    她拋開疑慮,順手幫他帶上門。


    樊沐雲坐在椅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自己果然還是無法以平常心麵對她,累得思緒紛亂,情緒糾結,到底人非草木,日久總會生情,他以為能置身事外,卻仍舊被牽扯其中……


    看來此事不宜再拖,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還是該快刀斬亂麻,最晚三日,不管她所圖為何,真的是為了血玉麒麟或者還有其他目的,他也要尋個由頭,將她逐出府衙,免生大患--


    怪,真的太怪了。


    伍藍煩悶地在房裏踱步,怎麽想都想不通,她做了什麽惹到樊沐雲?


    原以為休息過後他會恢複正常,誰曉得還是不冷不熱的,用過晚膳,她想找他說話,他卻說有要事跟大人商量,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他又說自己累了想早點睡。


    “奶奶的!”她踢了桌子一腳,“騙人,明明精神好得很,累什麽累,當我是三歲小孩子?”


    真想衝過去踢他屁股,她憤恨地想,她平時雖然嘻嘻哈哈,從不在意什麽事,但他真的把她惹火了。


    她拉開門就想去找他理論,可又拉不下臉,萬一他又那樣冷冷淡淡,要死不活的,她能怎麽辦?跟他吵架嗎?用熱臉去貼冷屁股?


    “果然還是前輩說的有道理,這些個道貌岸然的正義人士全都是黑心腸,翻臉無情。”她忍不住又踢了一腳。


    若依她以前的性子,早衝進他房裏吵架了,如今卻畏首畏尾、提心吊膽,深怕惹得他更加厭惡。


    怎麽自己就成了這樣一個扭扭捏捏的小姑娘昵?


    她拿起刀,就要衝出去,末了又硬生止步,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最後連自己都煩了。


    “啊……頭要爆了,不行了……”她得找件事做,得冷靜下來才行。


    她果斷地穿上夜行衣,帶上武器與必備物品,決定一如既往去厲家莊看看,再待下去,她不是自爆就是去他房裏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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