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藍是痛醒過來的,肩膀與大腿的疼痛以及嘴中的辣氣相互交織,讓她分不清究竟哪個比較不舒服。


    她動了下睫毛,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房間,方嬸正在為她的大腿包紮,嘴裏還不斷念著;“怎麽傷成這樣,姑娘家當捕快多危險……”


    她呻吟一聲,方嬸抬起眼,驚喜道:“你醒了?”


    “樊沐雲……”


    “他在外頭。”方嬸拿起幹淨的衣裳幫她換上。


    伍藍恨不得現在就叫樊沐雲進來,可再怎麽急也得穿好衣裳,方嬸見她心急地望著門外,理解地笑道:“別急,他還能跑嗎?”


    心事被看穿,她有些尷尬,平時的伶牙俐嘴全不複見。


    方嬸笑著幫她穿好衣裳,這才端著水盆離開,她走到外頭,對著站在廊上的人說道:“快進去吧,她可急著想見你。”


    樊沐雲的臉不自然地浮上一層紅,方嬸笑著走下階梯。


    伍藍順順發絲正考慮要是否要卸下麵具時,他走了進來,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自然。


    “你的傷怎麽樣?”他先開了口。


    “痛……我口渴,你拿水過來。”她的嘴還熱辣辣的。


    他拿茶壺過來,倒了一杯水給她,見她仰頭便灌,他問道:“為什麽吃辣椒?”


    起初他並未注意到她口中殘存的辣椒,是帶她回來後,聽她模模糊糊地說:好辣,要喝水,才發現她嘴中有辣椒子。


    “我記得你不喜歡吃辣。”基本上她什麽都吃,完全不挑食,但並不嗜辣,瞧見辣椒還會皺眉地挑到一旁。


    “我是不喜歡。”又灌了兩杯水後,伍藍才覺得舒服許多,她將杯子遞給他,讓他放到一旁的幾案上。


    “你坐這兒。”她拍了下床沿。


    他蹙眉,拒絕道:“我深夜在你房裏已經於禮不合……”


    她翻白眼。他老是這麽多規矩。“我是要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樊沐雲?”


    他一怔,她又在胡說八道什麽?


    “下午有個假的,我不放心。”她再次拍拍床沿。“你再不坐下,我隻好起床確認。”她的大腿疼得要死,非不得己不想下床走動。


    他更加錯愕,“哪有什麽假的?又在胡說什麽?”


    她怒目而視,“下午那個討厭鬼是你?”


    她的用詞讓他想笑,但見她想下床,他伸手壓住她沒受傷的右肩。


    “別亂動。”


    她置若罔聞,抬手撫上他的臉,他先是驚詫,指下的肌膚旋即燙了起來,可她綻出笑靨。


    沒戴麵具,是真的樊沐雲。


    他惱怒地避開她的手。“你--”


    “沒有規矩、不知廉恥。”她利落地幫他接話。“好了,我幫你罵了,你坐下。”


    他簡直哭笑不得,她又要去拉他,被他避開,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你到底怎麽了?”她的好心情一下被破壞殆盡。


    樊沐雲原就打算與她打開天窗說亮話,便順勢問道:“你進衙門到底有何目的?”


    伍藍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麽突然又問起這個?不是告訴過你混口飯吃。”


    還不老實?他慍道:“你的目標是血玉麒麟吧?”


    她愣住,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他一向知道她愛財,就算她想要血玉麒麟又怎樣,先前她也當著他的麵,說自己要厲家莊地牢裏的金銀財寶啊。


    她心思飛快轉著,他的冷淡莫非與此有關?難道這三天,他在外頭查到了她的身份?不對,不可能啊,他能向誰打聽?她在江湖上毫無名氣,不過是絕影門眾多殺手之一,再說她身上也無絕影門任何標記……


    倏地,她靈光一閃,要說有什麽地方奇怪,隻能說三天前厲梅霜來找王大人,給了一包東西,難道她潛進書房的事被他知道了?不可能啊,府衙裏沒人的武功高過她,不可能監視她而不被發現……


    對了,三天前有人在她窗外,難道是樊沐雲請來的高手?或者說……他根本沒離開,這一切不過是個幌子?


    伍藍試探道:“莫非是王大人那包東西?”


    見他麵露厲色沒有反駁,她終於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們設計我?”她怒火中燒。


    她起身想揍他,可一動傷口就痛,她氣得大罵。“他娘的!你個陰險狡詐的王八蛋、龜孫子--”


    “住口。”他喝了聲。“你還有臉罵人,難道誤會你了嗎?”


    她瞪他。“哼,沒錯,我是要偷,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你還這般理直氣壯!”他氣得握緊拳頭。


    “我有什麽不能理直氣壯,你明明知道我愛值錢的東西,在地牢的時候,我說值錢的東西全歸我,你也沒這麽生氣。”她反駁。


    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你如此顛倒黑白、是非不分,我與你再無話可說。”


    見他狠絕要走,她慌道:“好嘛,我不偷了。”她急得下床要拉他,大腿的傷讓她痛得站不穩,一下跪倒在地。


    “啊……”她痛叫一聲。


    凳子倒地的聲音與哀叫聲讓樊沐雲回頭,見她摔倒在地,他心一軟,慌張地扶起她。


    “你就不能安分點好好養傷?”他怒聲道。


    她抓著他的雙臂,難過道:“你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凶?”


    “你還不知反省?”他扶她坐在床沿,臉上怒氣未減。


    “我都說了不偷了。”她不懂他為什麽氣成這樣,但為了安撫他的怒火,她趕忙補充一句。“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偷,我就是借出來兩天,會還回去的。”


    見他狐疑不信,她趕忙又解釋。“我隻是要看那血玉麒麟長什麽樣,然後叫人打個一模一樣的:再說我根本沒找到那東西放在哪兒,到底是不是血玉麒麟還難說,你就認定我看了會偷走,要是當場人贓俱獲,我還不覺委屈,可我連影都沒瞧見,你就先定我的罪。”


    他瞥她一眼。“你方才都承認要偷了,還想狡辯?更別說你付諸行動,隻是沒偷著罷了。”


    “我都認錯了,你要氣到什麽時候?”她才不跟他在偷東西上糾結,決定聲東擊西。


    “你真的認錯了?”他挑眉,似乎並不相信。


    她頷首。“我不偷就是了。”可想到自己被設計又不甘心,忍不住說道:“那能不能借?”


    他愕然,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整個傻住。


    見他神色不對,她趕忙又轉個話題。“我的臉好癢,你幫我拿銅鏡跟藥水過來。”


    他回過神,怒道:“到底是誰把你教成這樣歪理一堆、毫無是非之心?”


    “沒人教我,我就是自己長成這樣的!”她也火了。“你這貴公子不知人間疾苦,我在街上乞討的時候,你在家裏吃大米,我去偷摘李子裹腹的時候,你在大院子裏放紙鳶,我練刀練得流血結痂長繭,你姐姐在閨房裏繡嫁妝……”


    “又胡扯。”他又好氣又好笑。“都哪兒聽來的,我既不是貴公子也沒姐姐。”


    她越說越氣。“哼,以前有個小少爺就是這樣,還罵我是髒丫頭、小野種,叫人拿石頭丟我。我晚上跑到他房裏抽他巴掌,扮鬼嚇他,他嚇得尿褲子還請道士收驚,怎麽,你是不是要去大元村把他請來,讓我給他道歉……”


    “你別全扯在一起,咱們一事歸一事。”他忽地歎口氣。“我知道你小時候苦,可你不能做壞事就把這抬出來。”


    “我沒有,我就說給你跟大人聽,師父才不聽這些,他說那是臭水溝裏的事,他沒興趣。”她倔強地看著他。


    雖然她也有師兄弟,感情卻一般,再者大家幾乎都是孤兒,身世淒涼,說著說著就有人哭,而師父最討厭徒弟沒出息、哭哭啼啼,所以不許他們說這些。


    “我都這樣低聲下氣,你一卻直擺臭臉給我看,你走好了。”她生氣地說。


    “我伍藍也是有骨氣的,我再也不要花心思討你歡心了,還是前輩說的對,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混蛋,尤其是自認為正派人士的更糟糕。”


    樊沐雲的臉轟地一下紅透,她竟能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如此露骨之話,什麽討他歡心……


    可一想到床底那些淫書,他又怒了。“你不過是想用美人計迷惑我罷了。”


    美人計?迷惑他?伍藍恍然大悟,莫不是這陣子對他的好,他以為全是陰謀詭計?


    “奶奶的你!冤枉我了,渾蛋!”她罵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麽你就不信我?我若要用美人計,怎麽不給自己弄張美豔絕倫的臉皮?”


    他澀聲道:“平凡的麵容能讓人卸下心防,不加防備,這不是你說的嗎?”


    伍藍簡直氣急攻心,連傷口都不覺得疼了。


    “你一直都不老實,說話含含糊糊,對自己的來曆不交代,別有居心地到厲家莊做護衛,做事不著調又見財眼開,接著跟我到府衙做捕快,卻三更半夜到大人屋裏想偷東西,要我怎麽信你?”他反問。


    原本想拿刀砍人的伍藍,聽到這話,怒火忽地冷了幾分,他說的好像也不是沒道理,但一想到被他如此戲弄,心裏還是不平。


    “你一開始就懷疑我,讓我做捕快是想弄清楚我的目的?”


    他頷首。“難道你以為我會天真地相信一個陌生人?”


    她瞪著他,“哼,陰險狡詐,卑鄙小人。”


    “難道我做得不對?”他反駁。“你的狐狸尾巴不是露出來了?”


    “不對、不對。”她駁斥。“我的狐狸尾巴就沒藏過,可是我隻有一條狐狸尾巴,你給我安了那麽多條,把我弄成九尾狐狸老妖精。”


    他先是愕然,隨即被她逗笑,怎麽她就是有辦法把他弄得哭笑不得,有時真想敲開她的腦袋,瞧瞧裏頭到底怎麽長的。


    “你要知道我的身份,我就告訴你。”她火大地說。“我是一”


    伍藍遲疑了下,真要告訴他嗎?萬一他無法接受,勃然大怒……不對,她不說他一樣生氣,可是都走到這一步,再隱瞞不說,他又怎會相信她是真心誠意?


    內心兩種意見不停交戰,弄得原就沒耐心的伍藍更加心煩,心一橫,決定賭了,她做事討厭拖拖拉拉,萬一他真的無法接受,大不了一刀兩斷,瀟灑走人,雖然不舍,可長痛不如短痛。


    樊沐雲見她表情變化,心知她在衡量利弊,也不催促,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她表情堅決地說:“我是--”


    她忽然收口,謹慎地左右觀看,凝身傾聽,嗯……應該沒人,隨即又不放心地詢問他的意見,“有沒有人在偷聽?”她把雙手放在耳邊招風,一臉警惕。


    她的動作讓他微笑。“沒有。”


    她輕咳兩聲,正經道:“先說好了,你不許生我的氣,我自小在街上討生活,不像你是貴公子……”


    “我不是貴公子。”他無奈地反駁,不曉得她到底從哪裏得到這個印象,成天掛在嘴上損他。


    她不理他,繼續道:“你先答應我不生氣。”


    他爽快地頷首。“你說。”


    “其實我是……”她降低聲音。“殺手。”


    話畢,她擔心地望著他的表情,深怕他勃然大怒,翻臉不認人,沒想到他一臉平靜,她呆呆地問:“你怎麽沒反應,被嚇呆了?”


    他露齒而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敏銳地反應過來,揚聲道:“你早知道了?”


    見他點頭,她撒潑道:“奶奶的你!耍我啊……”她劈哩啪啦罵了一連串粗話。


    他瞪她一眼。“還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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