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小卉拿出畫軸展開鋪放在書案上,手指著右上方的題字念道:“遊春圖,良友臨於承光十三年春。”


    再細看畫卷,其上峰巒疊翠,水光瀲灩,遊人三三兩兩穿梭於青綠的草木間,湖上有仕女泛舟,山徑有士人策馬……


    “看出什麽名堂了嗎?”見她看得認真,施喬笑著問道,坐到書案前,接過甘媽媽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小卉眨了眨眼,誠懇道:“沒有。”


    施喬嗬嗬地笑,放下茶盅,目光落在畫卷上。


    她看得仔細,目光沉靜,神色專注,小卉和甘媽媽不由屏氣噤聲。


    良久,她才籲了口氣,笑道:“雖然不是原畫,但的確是一幅難得的佳作。”


    “小姐見過《遊春圖》的原畫?”小卉奇道。


    “當然沒有。”施喬搖頭而笑。


    她曾經在故宮博物院見過《遊春圖》,不過這話說不得。


    “我以前在祖父的書房裏看見過仇大師的《溪山問道》,他很擅長這種風格,這幅《遊春圖》雖然是臨摹之作,但畫麵工整細致,用色富麗堂皇而不失柔美秀雅,想來比之原畫也不會遜色。”


    小卉聽不太懂,但是小姐說好,那就錯不了,她立在書案旁不住點頭。


    甘媽媽笑道:“小姐喜歡就好,否則商號的掌櫃怕是會因為辦事不利而坐立難安了。”


    說到這裏,施喬又想起了吳道子,不由歎了口氣,喃喃道:“找了這麽久還是查無此人,看來這裏確實不存在吳道子……”


    她靠在椅背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


    大明立朝近兩百年,當今聖上是本朝第五位皇帝,年號建元。


    建元十三年,河南遭遇百年一見的大旱災,據坊間流傳的史料記載,當時“種粒皆絕,草根樹皮搜拾殆盡,流民載道,餓殍盈野,百姓因饑成疫,死者十四五……”


    大旱持續了整整三年,直到建元十六年才緩過來,皇帝聽從欽天監的建議,改年號為延泰。


    施喬生於延泰四年冬,如今已是延泰十九年春,不知不覺,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十五年了。


    還在繈褓中時,客觀條件不允許,但從兩歲起她就開始讀書識字,以便有機會了解這個世界。


    這裏的曆史跟她記憶中的中國曆史相差無幾,地理位置也幾乎一模一樣,但很奇怪的是,就像寫書匠運筆時打了個盹兒,所以出現了一些偏差。


    比如,這裏也是夏商周秦漢,一直到隋唐武周,可是武周之後卻直接跳到了宋,而且此宋非彼宋,開國皇帝姓司徒,而不是趙匡胤。宋之後又曆經幾朝,然後便是大明。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但更奇怪的是,有些朝代雖然沒有了,或者說被代替了,但施喬記憶中的那些曆史人物卻又存在過,例如蘇軾、黃庭堅、趙孟頫等,並且人物的經曆境遇走向也大致一樣,而有的朝代雖然存在過,但那些著名人物卻沒有了,其中最讓施喬記憶深刻的便是柳宗元。


    她清楚記得是八歲那年,祖父還健在,她在祖父的書房裏看到了仇大師的《灞橋吹雪圖》,於是她就順口吟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本以為祖父會誇她讀書用功,沒教授過的詩都會背誦了。


    誰知道祖父卻瞠目結舌,對她驚為天人。


    施喬嚇懵了。


    等回過神來意識到這裏麵可能出了什麽差錯,連忙跟祖父解釋這詩不是她作的,而是一位叫柳宗元的人寫的。


    祖父在遺憾之餘,翻遍書房堆積成山的藏書,找這個叫柳宗元的人,結果當然是無疾而終。


    後來她特意調查過,號稱“河東三著姓”的柳家確實存在,但柳家卻不曾有過一位叫柳宗元的子弟,倒是有一位叫柳浩元的,聖祖皇帝時曾做過太原知府,但他也沒有詩詞流傳於世。


    從此以後,施喬再也不敢在人前賣弄聰明,即便有時不得不借鑒,也會仔細查證再謹慎使用,若是被人問起,就一律甩鍋給野史話本。


    唉,不過找不到吳道子還是讓施喬非常遺憾,畫聖啊。


    *


    施喬在房中獨自遺憾了大半天,又把那幅《遊春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決定自己臨摹一幅來練手。


    每當她認真做事時,小卉和甘媽媽都不敢打擾,直到午膳時分,瀾大太太差人來請,施喬才放筆淨手。


    用過午膳,丫鬟剛撤下碗碟,青竹巷那邊送了請柬過來。


    青竹巷是京城施家所在,從太祖皇帝時起,施家便世代居住於此,百年來府宅不斷擴建,如今幾乎占了整個青竹巷。提起青竹巷施家,京城無人不知。


    潤州施家原本也屬於青竹巷,施喬的祖父施道芳和青竹巷的大老爺施遠茂,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堂兄弟,不過施遠茂這支是施家的嫡係,施道芳這支是施家旁支之一。


    施道芳幼年失去雙親,在親族接濟下讀書科舉,和施遠茂同年考取進士,施遠茂殿試取為狀元,他則為探花,之後為官三載便告別仕途,在潤州開辦了明山書院,精研學術,傳道授業,再也沒有回過京城。幾十年過去了,施道芳這支便從京城施家分了出去,成為了潤州施家。


    “老太太好,瀾大太太好,喬小姐好。”來送請柬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管事媽媽,笑容可掬地行禮問安,掏出張大紅灑金的帖子來,“五日後,溫寧公主府舉辦百花宴,宴請京城的夫人小姐們賞花聽戲。可能是聽說老太太帶著兒媳孫女回京城來了,所以特意送了請柬來,是和咱們府上的請柬一起送的,所以二夫人特意讓奴婢送過來。”


    也不怪溫寧公主府把請柬送錯了地方,畢竟在外人眼裏,施家是一體的,潤州施家的人回到京城自然也是住在青竹巷。


    按道理來說是這樣,可施家族人眾多,施道芳一脈離開京城幾十年,曾經住的院子早已經被族裏分給了其他族人。若是他們回京城後住到青竹巷,族裏還要重新找院子安置,麻煩不說,住的也不寬敞。


    因此早些年,施老太太就讓人在青竹巷旁邊的貓兒胡同買了個兩進的小宅子,每次回京城來先去青竹巷露個臉,然後就住進貓兒胡同,樂得清靜自在。


    這些事外人是不清楚的,也沒必要打聽,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施字來。


    施老太太讓人收了請柬,笑著留那個管事媽媽喝了盞茶,才讓她回去了。


    等人走了,施喬讓丫鬟把請柬拿給她看。


    施老太太見狀笑嗬嗬問她:“雪娘,你想去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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