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過亥時,這麽晚了,二叔找她有什麽事呢?


    施喬思忖著,隨手從鏡台上拿了支銀釵挽起長發,由甘媽媽服侍更衣,獨自去了施明泓夫妻所住的東跨院。


    “你二叔在書房等你。”泓二太太引她進了書房,給他們上了茶就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施明泓還穿著那件寶藍色直?,眉間有沉凝之色。


    施喬率先問道:“二叔,您找我來有什麽事?”


    “雪娘……”施明泓沉吟道,“卿園那邊,你有什麽打算?”


    施喬一愣,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施明泓又道:“潤州畢竟是小地方,我們家經營幾十年,根基深厚,又有你祖父的門生舊友相幫,辦起事來十分方便。但京城不同,天子腳下,權貴遍地,稍不注意就可能招惹事端。卿園做的是下九流的行當,在這偌大的京城如果沒有堅實的靠山,以後隻怕會是非不斷……”


    他稍作停頓,接著道:“你也看到了,阿棠他們還沒到京城,就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找麻煩,若不是借了青竹巷的名號,這事肯定難以善了。但我們家和青竹巷畢竟已經分了家,總不能一有事就讓青竹巷那邊幫著解決,時間久了,人家未必願意收拾這些爛攤子……而且你總是要回潤州的,到時候卿園怎麽辦?為什麽要讓卿園搬到京城來呢?”


    施喬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懵懂:“我……我沒想這麽多,隻是覺得卿園一直拘泥在潤州那一畝三分地未免太埋沒了,金叔和婁師傅年紀大了無所謂,可阿棠才十三歲,他那麽喜歡唱戲,不止一次跟我說過想出來闖蕩一番,我想著小四要進國子監讀書了,若是金榜題名也會留在京城,卿園以後靠著他,總比靠著我強……”


    她說著,聲音減弱,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偷偷看施明泓的眼色。


    施明泓叫她過來本就不是為了指責她,隻是想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是沒想到她壓根沒有什麽想法。


    見他不說話,施喬忐忑道:“二叔,卿園來京城真的會遇到很多麻煩嗎?雖說是天子腳下,但王法昭昭,隻要卿園安分守己地唱戲,也不會招惹太多是非吧?”


    聽了她的天真之辭,施明泓忍不住笑了。


    施喬見他笑,也跟著露出笑容,雪白的麵頰上梨渦淺淺,笑眼彎彎,說不出的嬌美可愛。


    算了,雪娘還小,卿園的事還說不準,現在跟她討論這些,除了讓她心中不安,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施明泓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說的沒錯,王法昭昭,卿園不會有事的。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嗯!”施喬高興地點頭,去跟泓二太太打了個招呼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泓二太太一邊服侍丈夫洗漱,一邊問他:“雪娘怎麽說?”


    施明泓就把施喬的話說給她聽。


    泓二太太有些驚訝:“我還以為雪娘把卿園的人叫進京來,是有什麽想法呢。”


    “我何嚐不是這麽想。”施明泓道,“雪娘這孩子看起來嬌滴滴的,實際上行事很有主見,偶爾還有些固執,否則當年也不會費盡心思收留金岑和婁芳。她自從七歲那年來京城小住,回到潤州後就再也不願意入京。這麽多年了,每次娘和大嫂來京城,怎麽哄她,她都不肯一起來,可去年明清寫信回潤州,她卻主動說要陪娘和大嫂入京,正月裏又送信給金岑,讓他帶著卿園的班子進京來,怎麽看都有些古怪。”


    “這事確實挺奇怪的,不過雪娘向來對你知無不言,有什麽事總是第一個告訴你,有時候連哥嫂都瞞著,但從來沒有對你隱瞞過。”泓二太太笑道,“如果她對卿園有別的安排,不可能不跟你講的。”


    “這倒也是。”施明泓笑了笑,雪娘從小就跟他親近,雖說是侄女,但跟親女兒沒什麽差別。


    “可能是我多慮了吧。孩子大了,或許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感慨道,“以後你多留點心,雪娘畢竟是女孩子。”


    “知道了。”泓二太太笑著應下。


    *


    第二天早上,施喬照例到小花園練功,然後去給祖母請安。


    施竹站在台階上,正盯著那幾盆牡丹看。


    他今天穿了件青碧色杭綢直?,衣襟和袖口用孔雀綠的絲線密密的繡著梅蘭竹菊,玉帶輕繞,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在晨光中如同一棵挺拔的銀杏,少年的清新之氣撲麵而來。


    施喬走近,見他垂首撥弄著牡丹的葉片,手指白皙修長如玉節。


    聽到動靜,他抬頭看來,露出滿臉的青紫顏色,像一顆石子驟然掉落,攪動滿池春水,方才的美感如鏡花水月般轉瞬即逝。


    施喬忍不住側臉,哎呀,辣眼睛。


    “這裏麵哪一盆是溫寧公主賞你的白雪塔?”施竹對自己的形象毫無知覺,指著屋簷下並排放著的三盆花問道。


    施喬指給他看,然後伸出一根指頭勾住他的下巴,打量道:“我怎麽瞧著你臉上的傷更嚇人了呢,看這顏色,好像比昨天還深些。”


    “是嗎。”施竹不禁抬手摸向自己臉上的傷。


    “別用手摸。”施喬瞪了他一眼,見他把手放下了,才問道,“你早上擦藥了嗎?”


    “擦了。”


    “擦的什麽藥?管不管用啊?可別留下傷疤。”


    施竹滿不在乎地“嘁”了一聲,道:“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女人,臉上留點疤算什麽。”


    “這跟男女有什麽關係,是個人就該注意自己的儀表。你不是想考狀元做大官麽,頂著張豬頭臉,金鑾殿上皇上見了都嫌棄,還怎麽點你當狀元?”


    施竹聞言皺起眉,若是影響到他考狀元,就得多上心了。


    “雪娘,小四。”抄手遊廊上傳來施謙的聲音。


    施明泓夫妻和施謙走了過來。


    姐弟倆擱下話頭行禮,幾人一起進了屋。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早飯,施明泓夫妻帶著施謙、施竹去了青竹巷,施喬則回房間寫了封信給沈星月,讓她幫忙找些治傷祛疤的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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