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術力遠不如他,說他被她的言靈反噬?不如替她操點心,她才是他言靈之下的受困者。


    “別太有自信,老五。”二龍子睚眥還他一記挑眉。孰強孰弱,憑的不是外表或蠻力,有時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東西,也能扳倒一名強悍猛將。


    “她很小人,隨時都在算計,你提防些。”少言的六龍子負屭終於開口,以切身經曆做出告誡。


    “你把她騙到我麵前來,不就是相準了我能替你懲治她嗎?她的言靈術力,沒有任何可怕之處,生嫩得很。”狻猊對六龍子負屭笑道。


    “小心為上。”負屭盡完他的告知義務,便不再多說。


    “你才該要小心延維又去找美人鮻的麻煩。”狻猊清楚延維的劣性,別人越恩愛,她越眼紅,目前城裏尚未被破壞的愛侶,所剩無幾,高危險群應該就屬二龍子和蔘娃,六龍子和魚姬。


    “她敢?”負屭冰眸裏一片殺意。她若敢,他也不會再手下留情,一劍要她歸西!


    “她一定敢,反正惹完事,再把老五喊過去,讓老五阻擋老六,她樂得看我們兄弟自相殘殺。”四龍子嗤哼。


    紅顏,果真禍水。


    而延維這禍水,特別大灘,又深又渾濁。


    “老五,你幹脆用言靈把延維變成乖巧聽話的小家夥,不是皆大歡喜嗎?”最好是一見人就甜甜微笑,軟綿綿福身問好,溫柔似水,別人說一她絕不說二的溫馴丫頭。四龍子異想天開。


    “有何意義呢?這樣做,不過是把真實的她給鎖進她內心,有助於改變何事?她本性仍是惡劣,脾氣沒有轉好,她還是她,不過是束縛於言靈,困在心裏探不出頭來。”


    “至少不會再闖禍,你也不用聽眾父王命令,驅逐她出城。”八龍子道。


    “誰說我要將她驅逐出城?”狻猊笑容侫美。


    父王的命令,他們哪時樣樣遵守過?別說是他,其他哪隻龍子有臉說出“父命不可違”這五個字?


    他與延維的較量遊戲還沒玩夠,他才舍不得放她走,她留在城裏,可替他帶來不少樂子。


    她像個急欲獲得注意的小嫩娃,用吵用鬧用闖禍當手段,一方麵,她也在挑戰他的忍耐底線,誰先生氣誰先輸,她八成在等他失控的吼她:你夠了沒?!沒再惹麻煩了行不行?!


    他哪能讓她如願?


    沒這麽簡單。


    他不同情被她破壞感情的那群怨偶們,不過是投了顆小石子,竟激起巨大波濤,讓曾經恩愛的彼此相互攻擊、謾罵、詆毀……


    這是延維造成的結果?或者,從頭到尾,便是一段不甚堅固、不堪一擊的愛情?


    此時的延維,言語中沒有靈力,做不到用短短一句話就惡劣拆散別人,她操控不了誰,即使小嘴裏吐不出好話,也無法強迫任何人,做出違反其意願的事,構不上多重的罪名。


    比起她對待林櫻花時所作所為,龍骸城惹出的這些,算是客氣了呢。


    “你還要留她?!”幾位龍子異口同聲,難以置信。


    “為何不?”狻猊的輕笑,隨著煙沫,溢出喉間。


    “……你是嫌我們城裏分飛怨偶還不夠多,非得讓小瘋子拆散個精光才過癮?”四龍子濃眉攏蹙。


    “正好利用機會,把原本就不合適的錯誤配對打散,攪和攪和,再重新組合,說不定創造出更多佳偶。”狻猊涼涼說道。


    老五,你是真的被小瘋子帶壞了,這種歪理你也敢說出口?


    “五弟,爪子暫時剪去的小動物,不表示不會再長,更不表示她找不到其他方法傷你,你想把她養在身邊,當心。”大龍子輕拍狻猊的肩,言盡於此,若他最終仍是被小瘋子給咬了一口,別怨兄弟沒事先勸過。


    狻猊但笑不語。


    用其他方法來傷他嗎?


    糟糕,他開始期待了……


    她當天想到其他方法對付狻猊,哼哼哼,她延維怎能容許自己始終處於劣勢而不反擊呢?


    雖然她故意惹出無數禍端,讓他奔波收拾,卻不見他流露厭煩嫌惡,每每她惡意喚他,去處理她搞出來的麻煩事,他總在迎刃而解之後,用手裏那根細長銀煙管,輕敲她的頭,淡淡兩字——你哦。


    聽不出是責備,抑或縱容的兩個字。


    說著話、籲著煙的他,表情更是完全看不出喜怒。


    她覺得他像煙,沒有固定形狀,摸不著邊、觸不到底,雙手探去,隻能掏到虛無,明明就在眼前,又遠似飄散天邊。


    她弄不懂他,真的弄不懂,他對她的態度,常常讓她一頭霧水。


    害她有時出神地想:“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做過的壞事,甚至也知道我對他弟弟負屭施下言靈,迫使負屭和魚姬分離百年,既然知道,他應該要更唾棄我一些,不齒我一些,排斥我一些,而不是這樣,對我……”


    仔細思量,僅止一次見過他動怒,便是她用言靈操弄林櫻花婚事那回,他氣極了,紫眸燃火,內斂情緒暴露。


    那回,她以為他薄美的唇即將開啟,吐露最狠最劇最強烈的惡毒言靈,取她性命,讓她挫骨揚灰,讓她肚破腸流,讓她死無全屍——她真的以為他會。


    林櫻花果然是他的死穴,扯上林櫻花,狻猊這個如煙一般難以捉摸的男人,才會展露七情六欲,為櫻花怒,為櫻花笑,為櫻花放軟了眼神。


    況且,他還勤跑人界陸地,大抵是去看嬌美荏弱的林櫻花吧。


    她得扯著嗓子吼喊他,他才出現。


    林櫻花則什麽事也不用做,他便殷勤討好,自己上去見她,不覺陸路及海底,相隔萬裏之遙。


    他不容許王富貴碰林櫻花半根寒毛,卻放任王富貴一整夜重壓在她身上,林櫻花是寶,她延維是草,他憐花惜花,對於韌草,差別待遇,真是……


    延維怔了下。


    她竟然在比較狻猊待她與林櫻花之間的差異,甚至為此感到不平?!


    “不對不對不對,我胡思亂想啥?!明明隻有一件事是我最想做、最該做、最要先去做的,其他雜念退散!”


    延維的忙碌雙荑,在腦袋左右淩亂揮舞,驅散紛紊忖思,要自己認真專心,好達成接下來擬定的詭計。


    她受不了無法使用言靈的窘況,活似被人剝光衣裳,豆豆小說閱讀網提供赤裸裸的毫無安全感。不能隨心操控一切教她忐忑難安,她不能自保,必須時時繃緊精神意識,即便狻猊信守承諾,任由他隨傳隨到,替她擋下諸多危險,但萬一又一次他趕不過來呢?


    萬一某一次,他去人界陸地,貪看櫻花美人兒看到忘我,聽不見她的呼喊呢?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寶貴性命,去賭這樣的“萬一”。


    她誰都不盡信,隻信自己,隻信自己的言靈力量,它是全天底下,唯一不會背棄她的東西。


    她要拿回她的東西,她的言靈。


    誰封住了它,就找誰討去。


    當然,如果直接伸手索討,再加上一句“把言靈法術還我!”,一定是直接遭拒,說不定更會讓銀煙管多敲腦門一記,自討皮肉疼痛。


    這種時候,明的不行,隻能來暗的。


    男人嘛,多好拐,嗲聲哎喲哎喲偎過去,指腹往他胸口蹭畫幾個圓圈圈,還怕他不嗎?


    男人心一酥軟,女人說些什麽都嘛好好好,她見多了,不信某人是例外。


    延維擬好的計謀如下——


    進房,色誘,拐他應允她所有央求,等順利哄他定下契約後,她就能哇哈哈哈奪回言靈,順帶拍拍翹臀走人。


    完美。


    精心打扮的她,清豔迷人,既矜貴又嬌嫩,繪上胭紅的眼尾,紅魅似花染,輕輕彎眥,絕美風情橫生,唇間點上朱紅,襯托菱形小嘴豐盈水嫩,長發隨手梳攏,不加以盤髻束縛,舍棄累贅發飾的錦上添花,她以女人最原始的嬈亂姿態,緩步來到門扉前。


    白潔素荑抱著翠綠鼻煙壺,掌心的溫度,煨得玉煙壺暖暖的。


    準備妥當。


    延維很清楚,她今夜有多美麗。


    略去敲門之舉,她不請自來,輕推門扇,海底城的湛清潮陽,受阻於門外,屋子裏不見半滴水珠,隻有淡淡雲霧,如薄薄白紗,繚繞在每出每角落,朦朧迷離。


    她踩進屋內,煙霧糾纏上來,圍繞她,輕拂因步履輕快而頑皮彈跳的發梢,觸及她刻意拉開的襟口雪肌時,白煙動作顯得靈巧且緩慢。


    狻猊躺在長椅間,橫陳懶臥,煙管不離口,眸子慵閑閉上,長長的睫,藏住那對漂亮的紫色瞳仁。


    他似寢未寢,衣衫束縛鬆解,滑開胸前一片春景。


    “那麽晚……到我房裏來,做什麽呢?”他開口,嗓兒淡然。


    “來謝謝你呀。”延維嬌笑,說的理直氣壯。


    “謝我?”


    “謝謝你今天從你四哥手裏救我。”她步步靠近,身姿搖曳如柳,嬌軀淡淡花香,和入了滿室煙霧中。


    “那你應該連帶謝我從二哥三哥六弟七弟八弟九弟以及父王、四舅爺和大表哥手裏救你才對。“他調侃笑著。


    提刀追著要砍死她這隻壞人好事的小瘋子之人,何止他四哥而已?


    “一並說謝囉。”她抵達他臥躺之處,裙欏撩攏,徑直挨緊他腿邊坐下,絲滑柔軟的料子,有意無意滑觸著他。“若沒有你在,我老早就被他們砍成肉粉,你真好,這麽保護我,我以前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當一個女人——一個總是頤指氣使、高傲難訓的女人,突然間低聲下氣,嬌姿可憐地呢喃軟語,滿口歉意反省,可別開心得太早,她轉變如此之大,隻有兩種可能——


    一,她被怪東西附身;二,她心裏打著另一種更邪惡的念頭。


    依他判斷,她屬於後者。


    來者不善,用甜美滋蜜的笑容,包裹著毒藥。


    狻猊噙笑,不點破,也不打斷她做戲的認真態度。


    “我決定,以後不再去闖禍,我要安安分分,不給你招惹麻煩。”她軟綿綿貼過去,纖巧身子效仿他的臥姿,一塊躺上長椅。


    他枕著綢枕,她枕的,是他橫放的臂膀。發絲饒人,在他膚上,若有似無,膩動著。


    他對她的親昵貼近沒有推拒,看來相當習慣女人往他身上趴。


    “很好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果是出自真心,就更可貴了。


    “你說你另一個名兒叫煙華?”她的手指,由煙管攀扶而上,滑過上頭精雕的花紋,抵達他微掀的唇角。


    “嗯。”他始終維持著合眸假寐。


    “哪個女人替你取的?”


    “一個溫柔偉大的女人。”


    “林櫻花?”這三字,她說得有些重。


    “生我的娘。”他揭曉答案,她竟覺得鬆口氣,不是林櫻花就好。


    “因為你嗜煙?”


    “因為我打出世開始,對任何事都沒興趣,據說,無論爹娘如何逗弄我,我全部理睬,被送進天池豢養也一樣,直到守池天女無心端來一爐檀香,燃起細霧,那時我笑了,趴在那爐檀香前,可以不吃不動,專心看著爐煙變化。守池天女與我母妃,便煙兒煙兒地喊我,甚至替我取名叫煙華,偏偏我父王嫌“煙華”不夠威武,才另取“狻猊”。”


    “煙華……”她輕輕咀嚼,本能重喃。


    很吻合他給人的感覺,煙華,煙花,煙中之花,飄渺迷蒙,絕美綻放,卻采擷不到,遠觀是一個樣,近看,又是另種風情。


    “你喊起來真好聽。”狻猊低笑,輕撫她披散背脊的絲絨長發。


    透過他起伏的胸口,聽他沉沉笑聲,才真教好聽……不對不對,延維幾乎快輕眯眼眸,享受聆聽這等天籟,差點飄揚神遊的最後一絲神智,及時被她牢牢捉住,幸好,她沒忘掉此時躺在這兒的本意。


    “我帶了謝禮來。”她以雙肘撐起身,獻寶到奉上碧玉鼻煙壺,纖指挑開壺蓋,泛出輕煙的壺口,抵到他鼻前,她嬌俏說著:“你聞聞看。”


    狻猊鼻子靈巧,隻消一嗅,立即明白壺內裝著酒液,但有無其他亂七八糟的壞東西摻雜,他就不確定了,畢竟,他不認為她的來意……如此單純。


    “香嗎?”她問。


    “很香。”


    “我用點小把戲,把酒弄成煙,這可是上好的“天地醉”,少去酒的嗆辣,隻留酒香。”以及酒的超強後勁。


    “這倒新鮮了,用聞的酒?”狻猊緩緩張開眼,望向她。


    這小瘋子……今夜刻意裝扮過,真是豔美。閃耀耀的眸,水亮亮的唇,烏溜溜的發,和粉嫩嫩的腮,配上挑逗人的媚笑,可謂有備而來。


    “我想你喜愛煙嘛,要當成謝禮的東西,自然要投你所好。再吸一口嘛。”她捧著鼻煙壺,溫馴伺候他,頻頻勸進。


    “這酒很烈。”他順她心意,吸入,再籲出,拂過她麵頰的氣息,帶有薄薄酒香。“會醉。”


    “醉了就睡呀,有什麽好擔心的,你人在房裏,又不是外頭,不怕失態。”她騰出右手,抽開他嘴邊煙管,要他全心全意品嚐酒煙。


    “擔心酒後亂性。”


    她挑眉,一臉期待。“我倒想看看你怎麽個亂法。”她就是故意要灌醉他,灌醉了好辦事。


    “我是怕你酒後亂性,對我胡來,”狻猊低笑。


    “我又沒吸酒煙,哪會醉呢?”該醉的人是你,等你茫酥酥,我再拿小人步數招待你!


    延維的殷勤,太難不讓人提防,她若沒笑的如此可愛,興許他會踏入她的陷阱。


    狻猊就著她的雙手,吞吐壺中源源不絕湧上的酒煙,裏頭至少濃縮了十壇“天地醉”。


    薄唇吮入,再悠緩而出,滿足的喟息淺笑,微醺的眸光氤氳,在狻猊俊嬌臉龐間,形成乖慵美景,眯成細縫的眼,始終笑覷延維,雖被籲吐的煙霧所阻隔,宛似覆上輕紗一層,瞳仁間的漂亮色澤,仍是清清楚楚。


    酒煙本為冰涼,透過他唇間溢出,變得溫熱,她想,熱的是他的吐納,而不是酒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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