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傷害我。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他就不會這樣常常看我,常常關心我了。在他的眼裏,我隻是他的表妹,一個,身體不好、總需要他照顧的人。”


    “搞了半天,你們都沒有挑明?”


    尚良言低低地歎息:“如果挑明,那才是,真正的傷害。”


    桑桑鬱悶,她搞不清這裏麵的曲折關係。


    陷入靜默。


    “呃,那個,我叫路桑桑,是清河高中高三二班的學生。”


    “桑桑?”


    “是的是的。”好興奮,有人叫她桑桑,這名字給她一種強烈的歸屬感。是的,她是路桑桑,不是尚良言。做了十多天的尚良言,真是快鬱悶死了。


    “清河高中人氏?”


    “呃?不是,那不是地名,如果非要解釋,你可以說我是南昌人氏。”


    “南昌?”


    撓頭,晉朝有南昌這個地名嗎?“總之我的家鄉叫這個名字。你說你十八歲?我們同年哎,我是十一月十二日生的。你呢?”


    “九月廿三。”


    她說的是農曆咯,這樣算起來兩個人的出生日期倒是很相近的,沒準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兩人聊得相當愉快,起碼桑桑聊得非常愉快。尚良言的話不太多,聲音裏充滿了一種寂寞蕭瑟之感,聽到她說話,桑桑總忍不住有點心疼。


    同樣是十八歲,為什麽尚良言這麽不快樂?


    然而桑桑也很快地變得不快樂。


    沒有人在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後會變得很快樂的。


    “啪”地一聲響。


    右臉頰火辣辣地痛。


    牙齦裏滲出一絲鹹腥,估計出血了。


    刹那間從愉快的聊天中被抽離出來,桑桑憤怒地瞪著麵前的人。


    元上陌。


    “醒了。”這個凶手笑著說,“我見過有人離魂,隻須讓他吃點苦頭,就會激動魂魄,然後便能回魂。”


    “元公子真是好聰明。”尚喜言臉上混合著崇拜與嬌媚。


    元上陌向她挑挑眉,然而還沒來得及轉過頭,臉上忽然著了一記,麵上麻辣辣一片疼,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瞪著桑桑:“你打我?”


    “是你打我!”


    桑桑握著拳頭,眼睛裏迸出火焰。


    要不是手痛腳痛,她早就上去拳打腳踢扁死這家夥了。竟然打她!竟然打女孩子!過分!過分!豬頭!難怪尚良言想到要嫁給你就不想活了!!


    “你打我?”元上陌吃驚地捂著臉,仿佛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元公子,我早跟你說過,良言自從回來後,就一直有些瘋癲。公子大人大量,就別跟一個病人計較了。”尚夫人一麵說,一麵連聲吩咐拿熱巾子給元公子敷臉。


    桑桑怒不可遏,右臉腫痛,連說話都扯得麵頰痛,可見那個元上陌下手有多狠!她衝尚夫人喊道,“你沒看到是他打我在先的嗎?!他才是瘋子,一進來就打人!”


    尚夫人仍然一臉溫柔:“良言,元公子打你,是幫你回魂。你站了半天,一動不動,連眼也不曾眨一下,大家懷疑你神魂竅,元公子正在前廳做客,聽到這話,特意來看你的。”


    “你才神魂離竅!”桑桑的眼中,迸出急淚,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明明是別人打她在先,反而變成她的錯。她的聲音顫抖,連身子都在輕顫,“你們、你們別欺負人!”


    “你胡說什麽呢?!”尚喜言瞪了她一眼,“我們好心來救你,倒成害你的了?娘,元公子,我們走!”


    “喜言,你姐姐病了,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尚夫人溫言說著,轉向元上陌道,“不過這裏還是不要多待了。我會多叫一些下人守住這裏,隻是對不住元公子了。”


    元上陌的手仍然捂著臉,憤然地看了桑桑一眼,跟著尚夫人等一起走了。


    桑桑仍氣得渾身顫栗。


    這就是尚良言過的生活嗎?任人欺淩?


    如果剛才換作尚良言的話,一定是忍氣吞聲挨了這巴掌吧?


    桃兒拿來熱巾子,小心翼翼地替桑桑敷在臉上。熱氣一逼,半張臉針紮似的痛,眼淚又要掉下來。


    “大、大仙……”


    “我不是什麽大仙!”桑桑氣悶極了,“你見過被人打成豬頭的大仙嗎?”


    桃兒住了口,過了一會兒,小聲道:“你站著一動不動,臉色蒼白,我喊也不應,拉也不動,嚇死我了,才去喊人的。大家都沒有辦法,還是元少爺一個巴掌把你打醒的……”


    “那我不是要多謝他打我?!”


    “不是不是……”見到她挑眉瞪眼,桃兒連忙否認,“隻是,隻是我覺得元少爺並沒有惡意,治離魂症好像是有這麽一說……”


    “我才沒有離魂!”


    我隻是跟別的魂聊了一會兒天!


    晚上躺在了床上,桑桑很想再跟尚良言聊聊。


    然而無論她用哪種方試呼喚——比如低低念良言的名字,比如在大腦裏默念良言快出來,比如閉上眼睛冥想良言出現之類,尚良言卻始終沒有出現。


    倒弄得一晚上沒睡好覺,第二天明顯睡過頭。


    好在,她是病人,是尚家全家上下一起公認的失心瘋病人,也沒人追究什麽問安不問安早起不早起的失儀。


    第七天的時候,任宣如約地來了。


    這一次的任宣,比上一次更顯得憔悴,身上的衣服都鬆了一層,飄飄蕩蕩。可帥哥就是帥哥,連瘦也瘦得飄逸,另有一番風姿。


    正當桑桑流著口水發花癡的時候,心裏忽然漾起那種奇異的感覺。


    又是甜蜜,又是悲傷。


    “良言!”


    腦子裏迅速閃過這個名字,“是你嗎?”


    良言發出低低地一聲歎:“告訴他,不要再采藥來了。”


    “為什麽?他說吃了對你有好處啊。”


    “這種藥丸裏麵,有三味主藥,每一味都生長在極險峭的山川大澤處,采集起來,太辛苦了。”


    “咦,這你也知道?”


    “小時候,我們一起看醫書……”尚良言的聲音低下去,“總之,叫他不要再做這些藥丸了。”


    桑桑一聽她聲音漸低,便知她要離開,連忙道:“你先等一等,我打發走了他,有要緊事跟你商量!”


    一麵回過神來,任宣已經有憂心的神色:“良言,你怎麽了?一直叫你都不應。”


    “發、發呆而已。”桑桑展齒一笑,忽然想起尚良言不會笑得這麽燦爛,趕緊把聲音放低一點,“表哥,這種藥,不要再采了。”


    “那怎麽行?你還沒好。”


    “我好了很多,很多事情都記起來了。我一直記得我們一起看醫書……”現學現賣原來就是這麽回事。


    任宣的臉上有種柔和神情,這男人本來就是溫柔的那一類,真正把表情放軟了,真是快要融化人的心,他輕輕地道:“原來你還記得。”


    桑桑趕緊再接再厲,學著尚良言說話的調子,道:“是的,很多事情都記得。”


    當然她永遠也學不會那寂寞蕭瑟的風骨,但是調子一低,就跟起先那個瘋瘋癲癲的“尚良言”截然不同了。任宣鬆了一口氣,臉上有了笑容:“太好了。”


    終於把他打發走了,桑桑借口睡覺躺在床上,放下帳幔,這樣,就算有人叫她也隻當她睡熟了吧?


    如此安妥之後,心裏喚著良言的名字。


    寂寞的聲音響起:“我在。”


    “在就太好了!我想到了一個超級棒的辦法!不用得罪任何人,你就可以跟任宣在一起!”


    良言的聲音有點遲疑:“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可是桑桑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來的主意,“他們不是說我瘋了嗎?我就徹底裝瘋,元上陌那家夥一定不願意娶個瘋子的,但是如果任宣真愛你,說不定就願意了!到時候他娶你,就是照顧你,而不是搶好朋友的未婚妻,這樣,大家都沒有話說了吧?”


    良言沉默,似在思索,半晌,有些猶豫地道:“這樣,可行嗎?”


    “怎麽不可行?”桑桑十分有信心。


    那記耳光一打,元上陌對她這個未婚妻子一定有相當的不滿了,到時候隻要發揮出路桑桑同學的真實本性,完全不用裝,他也鐵定認為她瘋了。


    看這麽些天她小心翼翼地努力淑女起來,仍然被看成行為誇張的瘋子呢!


    一定行的。


    到時尚良言跟任宣就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她也可以怡然地飄走。


    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然是被尚良言的求救聲召來的,當然要救這對可憐的有情人直到功德圓滿。


    【第三章 真真假假的瘋顛】


    所謂裝瘋,對桑桑來說,一點技術含量也不需要,完全是本色演出。


    隻需要脫掉那衣袖寬得像布袋、裙擺長得像拖把的外衣,再把一頭長發紮成馬尾,想哼歌的時候哼哼歌,為幫助手腳傷熱痊愈做做操,看到丫環叫美女,看到小廝叫帥哥,看到年紀大點的叫叔叔阿姨……如此,便成功地瘋了。


    很少出現在這個院落的父親大人尚知敬也來了,據說因為服食一種名為“五石散”的靈藥,皮膚變得極為敏感,甚至稍厚一點的衣服也經受不了,尚知敬永遠是羽衣飄飄的模樣,三縷長須,玉如冠玉,端的是個美男子。


    仔細看看,尚良言長得跟他很像。


    現在,這位中年美男子一臉憂鬱,看著隻穿裏衣在屋子裏做著奇怪動作的女孩子,皺眉道:“良言,你在幹什麽?”


    “做操!”桑桑答,“這樣手和腳可以好得快一點!”


    “桃兒,快把外衣給小姐穿上。”


    “不要不要。”桑桑連忙拒絕,“穿上那件衣服動起來太不方便了,你看裏麵的衣服長褲長袖,我穿了兩件呢,不會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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