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的驚恐,像水,像蛇,像鬼魅,瞬間襲擊桑桑的心。


    原來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是不知道害怕的。


    現在事情結束了,整個人反而顫栗起來。


    整個靈魂都在顫抖,血腥氣包圍著她,方才的恐懼包圍著她,她顫抖地脫衣,右手始終不能彎曲,疼痛已是鑽心,衣服掛在右臂上,扯不脫,越用力,越疼,越疼,越用力。有一種瘋狂的怨忿,她猛然大叫起來:“剛才那個女人你給我滾出來!”


    聲音大極了,在空氣中激起顫音。


    “他媽的我救了你你居然不管我?!”


    桑桑憤怒極了!拚了命去扯那件沾血的衣服,忽地刀光一閃,元上陌抽刀割斷了那件衣服。


    跟著,他解外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桑桑一手揮開,嘶聲道:“走開!你既然在旁邊早幹什麽去了?!”


    “我不在旁邊,隻是我有家客棧在附近。”元上陌沒有平時的鋒利光芒,姿態倒有幾分溫柔,“是桃兒去喊我,我才知道。”說著,他的眉毛揚了起來,“你到發起脾氣來了!你是白癡嗎?竟然去招惹一個藥發的人!”


    “對對對!”桑桑叫,“我是白癡,我是瘋子,我不僅會打人,我還會咬人!你小心了,一會兒我就要把你咬成狂犬病!!!”


    元上陌不跟她計較,一把將外衣裹住她。她拚命掙紮。元上陌忍不可忍,怒道:“你給我好好穿上!大街上脫衣服,你還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關你屁事?!”桑桑開始用腳踢他,“我暴露了嗎?我裸奔了嗎?我就愛這樣!”


    元上陌的眉頭皺了起來,三兩下捉住她的手腳,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往另一條街上走。


    桑桑掙紮,動手,踢腳,都被他禁錮,她一張嘴,咬在他臂上。


    “啊!”元上陌痛呼出聲,到了一處樓下,也不走樓梯,直接從竄上了二樓,踢開一扇門,把她往床上一扔,卷起袖子察看自己的傷口,隻見兩行牙印深深嵌進肉裏,他咬牙切齒,怒道:“潑婦!”


    這一下挾著怒氣,拋得極重,桑桑的背,再一次重重撞擊了一次,疼得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身體上的痛楚,心底裏的恐懼,經這一摔而瞬間滅頂,眼淚一下子開了閘,桑桑翻身把臉埋在被子,痛哭起來。


    她這一哭,元上陌的怒氣倒緩和下來,一個女孩子剛剛經曆過這樣的事情,都會失態吧?


    “喂……別哭了……”他捂著傷口,在床畔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這樣一點小事,我不會嫌棄你,婚期照舊——哎喲——”話還沒說完,屁股上被踹了一腳,痛得他猛地跳起來,“你幹什麽?!”


    “去你媽的大頭鬼!”桑桑被激怒了,臉上滿是淚痕,眼中迸出怒火,“你盡管嫌棄我!我巴不得!讓你的狗屁婚期見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元上陌忍不住發火了:“你瘋了嗎?是我讓你去招惹他嗎?你沒長眼睛啊,沒瞧見他藥發了?我告訴你尚良言,你這叫自取其辱!要不是你的丫頭機靈,知道我的客棧就開在這條街上,你就真的完了!到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桑桑氣得噎住。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話反駁。越是沒話反駁,就越是氣憤,她抓住枕頭往他身上砸去:“你走!你走!我討厭你!走開!”


    “不知好歹的女人!”元上陌擋住迎麵來的枕頭,軟軟的枕頭砸不疼人,卻砸上他的火氣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手臂傷口隱隱作痛,他怒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早把你從窗子裏扔出去了!”


    他猛地帶上房門,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元上陌從客棧出來,打馬到任宣的醫苑,正碰到把病人送到門口的任宣。任宣見他滿麵怒容,忍不住問:“發生什麽事了?”


    “問你的溫柔善良斯文大方的表妹去!”元上陌翻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徑直走到裏麵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喝幹。


    “良言怎麽了?”任宣疑惑,良言從來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寂寞,怎麽會惹元上陌這樣生氣?


    元上陌把袖子一擄:“你看!”


    一見那深深的牙印,任宣吃了一驚,“怎麽會這樣?!”


    “我這還算好的。”元上陌憤憤道,“你有空去看看周仆射的兒子,幾乎被她折騰得不成人形!”他想到那人鼻血長流耳朵出血的情況,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也算他活該,吃多了五石散不好好在家裏發散,居然跑到大街上調戲女人。任宣,你沒看到那場麵,你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她差點把那人的耳朵咬下來!”


    “表妹被人調戲?!”


    “被調戲的不是她,她是衝上去救人的。就是西大街口。”


    【第四章 馬車與賭坊(上)】


    那次翻牆事件,引起了尚知敬的極大不滿,勒令下人們嚴守院門。


    桃兒不但沒有阻止反而幫著大小姐拿梯子,成為極大的罪名,被罰到廚房打雜,一個名叫李兒的丫環接替了她的位置。


    翻牆跑出去跟藥發男人打架,這是在尚家正式流傳的版本,無疑把大小姐的瘋狂加深了一層。


    新來的李兒顯然深深被這個傳言影響,別說跟桑桑聊天解悶,就是答個話聲音都在打顫。能不在桑桑身邊的時候,絕對遠遠溜開。


    桑桑徹底陷入黑暗的禁閉期。除了尚良言,沒有一個可以交流的人。


    但是尚良言極少出來,每次她喚了很久,尚良言才會應一聲。


    桑桑感覺到她的低落,問:“你不相信我嗎?我一定可以幫你們的。”


    “婚期就在眼前了,誰能夠真的改變命運?無論如何,桑桑,我謝謝你。麻煩你替我嫁到元家吧。”


    “怎麽不能改變?!”然後說完這一句,桑桑自己也有點氣餒了,她甚至連出門都沒有機會。而元上陌偏偏知道她是裝瘋……神啊,到底要怎樣才能敲破元上陌的榆木腦袋,讓他退婚?——“我直接跟元上陌說,你愛的是任宣,讓他成全!”


    “如果他不成全呢?反而傷了他們的朋友之誼,我也……”


    尚良言歎息,聲音又要低下去,桑桑連忙喚住她,“別走!我們再好好商量——”


    “不用了……”尚良言的聲音充滿了疲倦,“就這樣吧……”


    “喂,喂,你不能這麽消極啊……喂喂,良言,良言?”


    良言不在了。


    桑桑頹然地睜開眼睛——這一睜眼,猛然尖叫起來,麵前竟有一張放大了的臉!


    元上陌!


    嘴巴立刻被捂上,元上陌急道:“叫這麽大聲幹嘛?你想把人都喊來嗎?”


    “你什麽時候來的?”桑桑穩了穩心神。


    “這就要問你了,大白天也能睡這麽死,我都來了好一會兒了。”


    “你來幹嗎?”


    元上陌笑笑,忽然湊近她:“我聽說上次你是偷跑出去的?”


    桑桑把身子挪開一些,警惕地問:“那又怎樣?”


    “我還聽說你爹不讓你再偷跑了?”


    這話裏怎麽有這麽濃的幸災樂禍的味道啊?桑桑極不滿地橫了他一眼:“關你什麽


    事?”


    “哎呀,是不關我什麽事啦。我隻是怕我的未婚妻悶壞了,想帶她出去走走罷了。”元上陌伸個懶腰站起來,“既然你不願意出門,也就算了。”


    明知他是裝模作樣,桑桑還是很沒有誌氣地拉住他行將離開的衣擺,“我想出去,我想出去。”


    “就是嘛。”元上陌燦爛地一笑,“裝瘋可是件苦活啊!又沒人說話,又不能出門,實在是很辛苦喲。”


    桑桑翻了翻白眼,克製住想把麵前這張笑臉變成大餅的衝動。


    瘋子的院落,是最寂寥的院落,誰也不願意靠近。下人們把梯子、高凳等一切可以利用來爬牆的東西統統收走了,便安心地放桑桑一個人在裏麵。


    於是元上陌和桑桑大大方方地站在牆根下。


    “我們怎麽翻過去?”桑桑問,忽然想起他那天抱著自己直接從地麵竄上二樓的神奇舉動,立刻興奮了起來,“你背我過去吧!”不由分說爬到他背上。


    “你不要這麽主動好不好?”元上陌鬱悶地道,“作為姑娘家,你好歹也該有點矜持。”


    “別廢話了,快點!萬一讓李兒看見就不好了!”


    話音才落,身子已經拔起,元上陌的足尖的牆頭輕輕一點,輕飄飄地落到地麵。


    “哇!好棒!”桑桑一臉崇拜,“這就是輕功吧?”


    “什麽輕功?這是五禽戲。”說著元上陌不無得意地一揚眉,“我練得不錯吧?”


    落腳的邊上,就停著一輛馬車,桑桑“咦”了一聲,“你準備得還算周全嘛!”


    “這不算什麽。”看著她上了馬車,元上陌一拉韁繩,馬車掉了個頭,向前駛去,“出了城,你就知道了!”


    “要出城啊?”桑桑有些失望,“街上我還沒逛夠呢!”


    “你怎麽也跟別的女人一樣,隻知道逛街?”元上陌不滿,“我有更好的地方。”


    “我就跟別的女人一樣,怎麽樣?有本事別帶我出去!”


    這句話完全是說來發泄的空頭,一出口心就有點虛虛的,生怕元上陌認真。還好元上陌今天比較大度,隻是笑了笑,馬鞭一揚,馬車跑得更快了。


    街道十分熱鬧,有各種從來沒有見過的稀奇東西。桑桑很有一種出門旅遊的感覺,總是下意識地想如果拍照的話應該在哪裏取景……一路流連,忽聽元上陌問,“你很想逛街


    啊?”


    桑桑聽這口氣有點希望,立刻打蛇隨棍上,“是啊是啊,我們逛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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