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甜蜜,有些悲涼,讓人想流淚,嘴角卻又忍不住想微笑。


    這是,她曾經感受過的、良言想起任宣時的心情。


    而今,這滋味自她心裏流出,轉眼遍及渾身血脈,每一個毛孔,都透出這樣甜蜜辛酸的氣息。


    這是否就是,愛一個人的滋味?


    你是否記得,第一次被人表白的感覺?


    桑桑第一次收到小紙條,是在初二的時候。具體內容快忘了,隻記得最後一句是說“放學後我在校門口等你”。


    結果她有一個月的時間,進出校門的時候都有點膽戰心驚,仿佛收到的不是情書,而是恐嚇信。


    然而元上陌的信,卻像是在她心上開出一朵爛醉的花,嫣紅如滴。


    腦海裏有無數個元上陌的影子掠過,惱怒的、微笑的、靜靜看著她的……他在吃麵的時候最安靜,有時一條麵條也沒有動,隻是坐在對麵凝望著她。那時她隻覺得他的眼神裏,有說不出來的東西,讓她沒有來由地有些心慌,臉上發熱。


    原來那樣東西,叫做喜歡。


    他喜歡她。


    桑桑的眼淚流下去,打濕了信紙,一團墨跡暈開,字都模糊了。


    她磨墨,攤開紙,筆懸在紙上,久久沒有成字,一滴墨落下來,落成漆黑的一團。


    像一滴飽滿的淚。


    窗外的光線西斜,天色暗了下來,屋子裏的桌、椅、床、帳、鏡都慢慢泅在黑暗裏。


    桑桑閉了閉眼,在最後一線光線裏,寫下兩個字。


    【第六章 選擇與成全(上)】


    在天空中發現白兒的時候,元上陌忍不住有點緊張。


    心裏的話,全部都說出來了,這下就算她再遲鈍,也不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她會說些什麽?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打開。


    那一個刹那,隨從發覺少主人的臉色血色驀然退得幹幹淨淨。


    五指瞬間收攏,信紙差點被捏變了形。


    “回去!”


    說出話來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嘶啞。


    隨從愕然:“現在已經是晚上……”話還沒說完,元上陌翻身上馬,照原路飛奔而去。


    隨從連忙拍馬跟上,目光落在元上陌手裏的信紙上。


    薄薄的一張信紙,隻有兩大字。


    ——救命!


    救命!


    救誰的命?


    良言出了什麽事?


    是一直對她虎視眈眈的尚夫人又對她下手了嗎?!


    元上陌恨恨地握緊了拳頭,早應該把尚夫人的所作所為公布出來的!不該想著什麽兩家和氣!


    良言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人馬在夜色中疾行,到達襄城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元上陌直奔尚家。


    門上的下人見到元上陌,還不及行禮,已見這位未來的姑父騎著馬,直接往裏衝,尚良言院門口守著的下人連忙攔住他:“元少爺,我家小姐不舒服……”


    “你們讓開!”元上陌拍馬躍進去,翻身下馬,往屋子裏去。


    桑桑聽到聲音,立刻打開房門迎了出來。


    他來了!


    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眉頭緊皺,眸子焦灼而憂心。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吸力,就像良言的身體吸取她的靈魂,她不由自由地跑過去,撲進他懷裏。


    這氣息那麽熟悉,是屬於他的味道!她以為他隻是一個吃喝玩樂的朋友,原來連氣息都已經蔓延進了深心底處。


    原來她也可以做一隻海東鶻,在一千個人裏,在一萬個人裏,隻憑著氣息辨認出他!


    “良言!”元上陌擁住她,手臂不自覺地用力,生怕這活生生的人是個幻覺,“你沒事!太好了!”酸澀猛地滑進嗓子裏,直衝眼睫。一路上胸膛裏有憂怒和擔心,看到了她卻從心底透出一股軟弱,他把臉貼在她的頭上,“我以為你出事了,我——”


    陽光晴好,光線照亮整個院落,桑桑俯在他胸前,被他緊緊地抱著,全身骨骼都輕輕顫抖,是緊張,是興奮,還是幸福?說不出來,整個靈魂都在戰栗。


    元上陌,原來我愛你,原來我是這樣愛你。隻是這樣靠在你胸前,就希望時光可以就此停留,再也不要往前流淌。


    愛人的懷抱,就是這世上最溫暖的地方。


    原來這句話是真的。


    多麽希望,世上隻有我和你,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可以一直相擁,一直相愛。


    然而……


    桑桑慢慢地鬆開手,抬眼望向他。


    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有稀薄的淚光。


    元上陌眨眨眼,把淚意倒回去,咬牙道:“你是不是太想我,所以寫那兩個字騙我回來?”


    “如果是,你會生氣嗎?”


    “當然,我跑了一整夜,沒吃沒睡,不餓死也要困死。”


    上陌,我多想聽你這樣說話,三分誇張,三分不正經,眼神裏帶著三分笑意,我喜歡看你說話的時候眉毛揚起來的樣子,喜歡聽你故意這樣抱怨……桑桑低下頭去,眼淚忍也忍不住,滴到衣服上,洇成銅錢大的一團。


    “好了好了,我隨便說說。”元上陌捧起她的臉,皺著眉擦掉她的淚,“你沒有這麽愛哭的……是不是真的有什麽事?良言,告訴我。”


    “不是我有事,是任宣有事。”


    “任宣出什麽事了?”


    “他昨天來過這裏,走得時候樣子嚇人極了……”桑桑吐出一口氣,擦了擦眼,“我很擔心他出事,但是我沒有辦法出門,所以隻有叫你回來……上陌,對不起,我應該跟你說清楚不讓你擔心,可是……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我……”


    元上陌的手指輕輕放在她的唇上。


    “別說了良言,我知道你在擔心。”元上陌輕聲道,這樣有些慌亂和無助的良言讓他有些心疼,“我們快去看他。”


    這是桑桑第一次來到任宣的醫苑。隻見院子裏種著幾杆竹子,風來沙沙作響,中央一隻大缸,裏頭一枝殘荷,葉子已經枯了。


    好安靜。


    不見一個病人,連灑掃的小廝也不在。


    元上陌帶著桑桑來到任宣的房間。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


    任宣憑窗而立,一動不動。


    “任宣?”


    元上陌叫他,他仿佛沒有聽見。他就那麽站著,像是站了億萬年,而且要一直站下去。


    元上陌皺眉,正要上前拍他一下,袖子卻被桑桑拉住,桑桑道:“上陌,你可以出去一下嗎?”


    元上陌有些意外。


    “我有些話要跟表哥說。”


    “你們來了?”任宣忽然開口了,回過頭來,向桑桑道,“良言,上陌是你的丈夫,不可無禮。”


    他的聲調平緩,跟往日沒有任何不同。但是臉色慘白,眸子幾乎變作灰色,看不到一絲生氣。


    即使是那樣痛苦,也要努力維護良言和上陌的幸福,這就是任宣?


    桑桑的胸口又在疼了。


    那是良言的疼痛,無可抑製地傳了過來。


    她的臉色因這痛楚而變得蒼白,元上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走出門外。


    任宣喚他:“上陌……”


    “良言有話要跟你說。”元上陌已踏出房外,並沒有回過頭來,陽光照在他淩顯淩亂的發上,仿佛有一圈光影,他的聲音有點低沉,“你們,好好聊,我在外麵等。”


    “不,上陌——”任宣似要追出去,才跨出兩三步,竟已力竭,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桑桑大吃一驚,扶住他。


    “你想幹什麽?”任宣推開她,搖頭,吃力地喘息,“他是你丈夫,你把你丈夫扔在一邊跟我說話,你——”


    “我喜歡的人是你!”桑桑脫口而出。


    這句話,每一次見到任宣,都要在嗓子裏徘徊。今天終於說出了口,整個身子仿佛都輕鬆下來,她接著道,“我從小喜歡的就是你,可是偏偏訂下的卻是元上陌。所以我裝瘋,我希望元上陌可以退婚,我希望你來照顧我,即使我瘋了,你也會娶我的,對不對?你對我的心意我全部知道,任宣,我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這是,從一開始,就想代良言告訴任宣的話。


    “不要——”


    良言的聲音傳來,仿乎就在耳畔,又仿佛很遙遠,近乎帶著祈求,“桑桑不要說!”


    良言,我知道這樣的一番話,你永遠也沒有勇氣說出口,那麽,就讓我來好了!


    為什麽不說出來?喜歡一個人為什麽不說出來?中間為什麽永遠要隔著一層窗戶紙?良言,你好好看著吧!你們彼此痛苦的日子,要在今天結束!


    任宣震驚。


    他不敢相信這番話是從良言口中說出來。


    良言,從小最安靜最乖巧的良言,就算是小時候想吃點心也不會主動開口的良言,怎麽可以說出這樣一番話,這樣的話,仿佛是從他的胸腔裏喊出來,震蕩得他幾乎失去意識。


    “不,不……”他下意識地搖頭,“不……”


    “什麽不?!”桑桑急了,良言的心這樣疼,疼得她自己都難受了,“這都是我的真心話,今天,我全告訴你了!如果這輩子我們不能在一起,我痛苦,你也痛苦!難道你就要這麽痛苦地過一生?”


    “上陌他喜歡你——”


    “那你喜不喜歡我?”桑桑截住他的話,幾乎逼到他臉上,“你說,你說,我要你說,你喜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在這樣的逼問下,心情急亂到了極處,任宣反而安靜了下來,他輕聲道,“我從小就喜歡你。我陪你捉蝴蝶,找你愛看書給你,找任何借口和理由賴在尚家,良言,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喜歡你。然而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你將會是上陌的妻子。我們之間不要談喜歡,這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你的丈夫是上陌。而現在,他就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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