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上陌的房門關著。


    元夫人拍了拍門,道:“上陌快開門,良言來看你了。”


    屋子裏沒有動靜。


    元夫人向桑桑解釋道:“上陌這些天精神總是不大好,一到白天就總是犯困,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現在可能在裏麵睡覺——”


    “覺”字還沒有落地,桑桑忽然撲上去,踹開門。


    “夫人請恕我失禮了!”桑桑急忙道,隨即,將一臉震驚的元夫人關在了門外。


    才關上門的手還沒有從門上移開,下一秒,一隻手霍地把門打開,桑桑震驚地回頭,差點撞下元上陌的下巴。


    “退婚的事,怎麽能不告訴我母親?”元上陌帶著諷刺和一絲殘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又何必跑這一趟?難道我自己不會說嗎?”


    “退婚?!”元夫人率先驚叫起來,“上陌你發什麽瘋?誰許你退婚?”


    “夫人對不住了!”


    桑桑扔下這一句,飛快地把門關上,拉下門栓,轉過身,麵對元上陌。可是,一旦正視他的那飛揚的長眉,以及那閃著幽光的眼睛,忽然之間,一肚子的話,統統塞在了嗓眼,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還來幹什麽?”元上陌近乎凶狠地盯著她,整張臉就在她麵前放大,咫尺之間,息息相聞,他咬著牙,眼中是冷漠而諷刺的神情,“你放心,不用你開口,這門婚事,我自然會退——我怎麽會娶一心想著另一個男人的女人?”


    桑桑看著他,眼淚又要迸出來。她知道他的冷漠、他的嘲諷,都是裝出來的。他的驕傲和倔強,不允許他把最深的痛處讓別人看見。那些傷口,隻能自己躲在暗處悄悄地舔。


    她知道的,都知道!可是麵對他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話,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一眨眼,滿眶的淚都滾落到麵頰上。


    “別在我麵前哭!”元上陌煩躁地一揮手,“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眼淚——”


    一絲尾音消弭在空氣裏。


    消弭在她的唇裏。


    她輕輕地,吻了他。


    隻一下,便鬆開。卻已夠,動魄驚心。


    怒氣還來不及褪去,驚異已經來襲,他的眼睛睜得極大,仿佛想要把她的靈魂看透。


    “上陌,請聽我說。”桑桑的聲音霧氣地樣飄散在屋子裏,“我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可能連想也沒有想過的事——我並不是尚良言,我的名字,叫做路桑桑,來自一千多年以後的未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那輕輕的一吻,仿佛化解了他所有的防備和偽裝,元上陌整個人無力且疲乏,“我已經答應退婚,我已經答應成全你們,你不用編任何理由。”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請聽我說完。”桑桑含著淚,“尚良言被動匪關起來的時候,一心求救,不怎麽為什麽,我聽到了她的求救聲,而且還附到了她的身體裏。別說你不信,就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剛開始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做夢。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說我瘋了嗎?因為真正的尚良言,真的是很斯文很溫柔很安靜甚至很寂寞的女孩子,而我的舉止,在我的時代,可以被稱著活躍,到了這裏,隻能算是瘋狂。隻有你不認識以前的尚良言,所以你才看出我是裝瘋。是的,我的確有刻意地造成尚良言發瘋的事實,因為真正的尚良言心裏,愛著的一直是任宣。


    你可能完全沒有往這方麵想,也可能是任宣隱藏得太好了,良言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反抗這場婚姻,我卻想幫她。我想,你一定不願娶一個瘋子的,到時一定會退婚,而任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她。這是我原本的安排。”


    元上陌看著她,眸子裏幽光閃爍。


    桑桑隻是訴說。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不要隱瞞,不要誤會,信或者不信,喜歡或者不喜歡,都已經不重要了,隻是,她要把一切都告訴他。傾訴的願望這樣強烈,恨不得把心剖開,讓他直接看個清楚。


    “後來,你帶我去山穀,晚上帶我出門,我玩得開心。上陌,那些日子,是我來到這裏以後,最開心的日子。每天最要緊的事,就是等你的馬車來。開始以為是自己被關得太久了,玩心太重。後來,才知道,那原來是因為喜歡。上陌,我喜歡你。在我自己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你。可是,我怎麽能隔著一千多年的時光來喜歡你?怎麽能用別人的身體來喜歡你?無論是我對你的喜歡,還是你的我的喜歡,都不會有結果——”


    元上陌悄然握住了她的手,拉她拉進自己的懷裏。


    額頭觸到他肩上的那一瞬,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眼淚被它牽扯,不由自主想落下來。


    “我的話,你信嗎?”


    “我信。”他的聲音低低地回蕩在她的頭頂……


    “真的嗎?”桑桑驚喜地抬起頭,觸到他的眼睛,“你真的相信我的話?有時候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真的。”他說。


    桑桑整個靈魂、整個身心都鬆了一口氣。


    隻要你相信就好。


    哪怕最終不能在一起,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心裏湧著淺淺的甜蜜,淡淡的悲涼,桑桑閉上了眼睛。


    整個人都空空的,仿佛可以飄起來。


    “啊?”她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驚呼,竟是良言的聲音,忙睜開眼,怔住了。


    她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子靠在上陌懷裏。


    那是真正的,尚良言。


    而自己呢?什麽時候,她被這個身體排斥開了?


    回到身體裏的尚良言也很茫然,問桑桑:“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桑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閉了閉眼睛就這樣了。”


    以前她要“進去”或者“出來”,起碼都會暈一暈,黑一黑,而這次,卻沒有一絲征兆。


    元上陌道:“我老娘聽到我說退婚,一定還在門外,我們去跟她說清楚。”說著,便打開門。


    元夫人果然在還在門外,臉含怒氣:“你們兩個,哪個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娘,你看不出來尚良言已經病得不清了嗎?”元上陌道,“她早已經瘋了,隻是尚家人的瞞著我們罷了。”


    “良言瘋了?!”元夫人大吃一驚,“怎麽可能?這不是好端端的嗎?”然而想到她剛才踹門以及關門的舉動,聲音又忍不住低了下來。猛然之間,元夫人抬起了頭,“不行!良言瘋了,你更加不能退婚!”


    “為什麽?!”


    “她瘋了,更需要人照顧!她娘去得早,他爹又不怎麽管事,你讓她一個人在尚家,豈不更可憐?不行,阿雲臨終前拉著我的手托我照顧她,我不能對不起阿雲。”


    阿雲,大約就是良言的母親了。


    “可是難道要我娶個瘋子?”


    “一定要娶!”元夫人極堅持,“陌兒,我知道委屈你了,你娶她回來,讓她住在元家,一生有人照顧,你可以娶侍妾,無論娶多少個娘都不說你了。”


    桑桑跌足,沒有想到居然栽在元夫人在這裏。


    “多謝慧姨。”良言眼眶發紅,向元夫人微施一禮,“我娘有慧姨這樣的朋友,一世也沒算白活。”


    元夫人又驚又喜:“看看看,她這不是好好的,哪裏瘋了!?上陌!我就知道是你的問題,你不想娶她是不是?良言哪裏不好?!”


    “良言蒲柳之姿,原本就配不上元公子。是上天垂憐才蒙慧姨疼愛,得以許給這樣的夫君。我心中感激得很。關於我的病,前陣子碰到劫匪,一直擔驚受怕,所以讓大家誤會了。”說著向元上陌微施一禮,“公子,成親之後,我必定孝敬公婆,謹守婦道,望公子成全。”


    元夫人頓時喜得眉花眼笑,拉著良言,道:“好好好,這麽好的媳婦,上哪裏去找?”


    桑桑驚在在旁邊跺腳:“良言,你要幹什麽?!你在她麵前賣什麽乖?你越乖,她越不讓退婚啊!”


    元上陌也驚疑不定,暗暗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不是說要退婚的嗎?!


    良言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這眼神……這眼神……這眼神靜若秋月,寂似秋風,有一股無言的寂寞蕭瑟之意……她怎麽可能有這樣的眼神?!


    元上陌如受雷擊,猛然一震,指尖顫顫地指著她,“你、你不是她!”


    “你胡說什麽?”元夫人白了他一眼,“我看瘋的人不是良言而是你!良言,不要理他,他這陣子精神恍惚,老說胡話。走,跟我到屋裏去喝茶。”


    元上陌一把拉住良言,眼睛裏似已充血:“一個身子,真的能有兩個魂魄?你回來了,她呢?她呢?!”


    “上陌!”元夫人吃了一驚,“你沒事吧?”


    “不要退婚。”良言望看他,以無聲的口形說道,“想跟她在一起,就不要退婚。”


    桑桑在旁邊瞧得一清二楚,猛然間,她明白了!


    ——就像她想成全良言和任宣一樣,良言要成全她和元上陌!


    桑桑被這個事實驚呆了!


    “不可以——”桑桑喊,“你怎麽辦?任宣怎麽辦?怎麽可以這樣?”


    “我和任宣已經說好了。”良言對她微笑,“我跟他原本就不能在一起,而你們,你們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可是,可是……”


    桑桑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發現身邊的人群慌亂起來,元夫人、元上陌以及下人們紛紛圍著尚良言。


    而尚良言,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就是,自己以前跟良言說話的樣子,現在,隻不過換了個個兒而已!


    元上陌急急地把她抱到床上。


    以前她也有過這樣的離魂症狀,當時被他一巴掌打醒了,他揚起手,目光落到這張臉上,居然,落不下去。


    一巴掌下去,會很疼吧……


    元夫人一疊聲吩咐:“快去,快去把任宣叫來!”


    任宣很快來了,查看了她的脈象,隻說是一時疲勞,睡一會兒便無妨。元夫人這才放心,帶著下人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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