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皇後之死,皇上一直懷疑與宸妃、瑾妃有關,皇後投湖不久,有宮女在皇後寢宮的梁上發現巫術使用的符印及布偶,皇上大怒,下令徹底調查,可始終沒有結果。當時在宮中的幾位道士受到牽連,全被下令斬殺,自此宮裏不再有道士術師進出,直到兩年前太後重病,才又請了僧人道士進宮祈福。


    今日魘鎮之禍,勾起父皇心頭舊傷,新愁舊恨全都來了,一時之間,怕是誰勸也無用。


    晏伏易走進幽暗的房中,四周的窗戶都被釘死,侍衛留了盞油燈給他,便帶上房門,鎖上鏈子。


    這是他第二次被關在這兒。前回是十六歲時,父皇五十大壽,母親希望他煉丹給父皇食用,及閉關清修一個月為父皇祈福。他告訴母親煉丹非同小可,得花數年時間,再者丹藥若毒性未除,吃了會喪命,自古有多少人喜好吃丹藥而落得中毒下場,再說閉關清修平時便可做,要他特意在父親大壽前做這等諂媚之事,實在違背他的性格。


    母親聽了大怒,把他臭罵一頓,要他搞清楚他身在帝王之家,這兒可不是道觀廟宇,讓人修行之所,在皇家就得懂這種權術。他回道:不是不懂,隻是不屑為之。這話一出,把母親氣得暈厥,說他大逆不孝。


    父皇知道這事後,也非常生氣,把他關在這兒,要他好好反省,說他別以為道長說他有修道之命,就真以為自己能拋下這一切清修。


    若他不是身在帝王之家,而是山林野處該有多好?


    遇上桃紅之後,他偶爾會想,他的父親若是桃紅的師父該有多好。


    想到桃紅,糾結的心慢慢鬆開,他自在地在乾草上坐下。


    桃紅雖與他身分地位不同,但性情卻相合,而母親中意的那些大家閨秀,雖與他門當戶對,卻琴瑟難鳴,令他無趣,她好奇的雙眸、直率活潑的性子,就如清風一樣令他舒爽。


    她現在在做什麽?他沒回去,她不知會不會牽掛他……


    晏伏易直到晚膳過後都沒回來,紫薇說王爺很少在宮裏待這麽晚,除非有節慶或是王妃生日。


    隨著夜幕落下,桃紅的煩躁比白日更甚,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牡丹去問管家,管家也不知,隻叫她們不要急,大概再過一會兒王爺就回來了。


    這明顯敷衍的話語無法安撫她的心,因不想寶貝們被她擦到「破皮」,桃紅選擇飛到高處穩定心情。


    她坐在屋頂上遠望,燈火點點,宛如一幅美景,可心裏七上八下的,牽掛不安,就是無法靜心欣賞。最後她終於起身,飛身出了王府。


    晏伏易盤腿坐在地上,靜心養神。反正已然被關,焦急憤怒也無用,還不如養精蓄銳,隻是偶爾思緒總會飄到一抹嬌俏的人影身上,想著她不知在做什麽……


    驀地,門外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有人在開鎖,接著是門上鏈子被拿開的聲音。他從地上起身,房門正好被推開,一名黑衣人迅速閃進屋內,關上門。


    晏伏易詫異地看著黑衣人。這身形、眼睛、飄忽的身手,除了一人外不做第二人想——


    「桃紅!」他不可置信地低喝一聲。


    她拉下麵罩,一張俏臉出現在他眼前,圓眸閃著欣喜之色。「悶死我了。我隻露一雙眼睛你就認得我?」


    他又是生氣又是欣喜,抓著她的肩,激動道:「你啊,胡鬧!誰告訴你——」


    「我去找恭王,他告訴我的,還畫圖告訴我你被關在哪兒。別搖我了,我的骨頭要散了!」


    「伏雋那小子,還有你啊、你啊……」一時間真不知該拿她怎麽辦,晏伏易張手環抱住她。這丫頭就是能這樣左右他的心情——


    她紅霞滿頰,羞赧地讓他抱著。


    「你別怪她,他本來也是不肯的,說會被你扒皮。我跟他說他不告訴我,我就去問景王,景王再不說,我就夜闖皇宮,反正我橫豎都是要來的,他畫圖告訴我位置,我還找得快些,他無奈之下才畫給我的。」她一口氣說完。「幸好前一天來過,否則還真會迷得昏頭轉向。」


    恭王告訴她圈禁皇子的地方不會有士兵把守,畢竟不是真犯人,皇上隻是把兒子關著,有點像閉門思過,所以她不需擔心要怎麽引開或是打昏守衛。


    「你啊……」雖想好好訓她一頓,但見到她的喜悅蓋過了一切,實在無法狠下心來罵她。


    他箍緊雙手,低頭在她頸間深吸口氣,讓她的馨香環繞著他,細細感受她的體溫與柔軟,胸口間盈著感動與欣喜,恨不得將她揉進體內。


    她真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訓人的話語在喉頭間無法說出,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緊的擁抱。


    桃紅覺得肋骨都要讓他壓斷了,正想要他鬆開點,耳上被輕輕地咬了下,似在懲罰她,又像在調戲她,她害羞地往他懷裏擠,聽見他低低的笑語。


    他擁了她好一會兒,心情平靜些後,才鬆開她,故意問:「你來做什麽?」


    她嚴肅道:「我夜觀天象,發現你有危難就來救你了。」


    晏伏易朗聲大笑。


    「你瘋啦!」桃紅捂住他的嘴,嬌嗔道:「笑那麽大聲做什麽?」


    拉下她的手,他寵溺地拉她入懷。「誰要你招我笑。」


    「又怪我。」她不滿地說。


    手指撫過她的劉海,晏伏易雙眼盛滿笑意。「知你這麽關心我,我被關在這兒也值了。」


    腮幫子一下紅了,桃紅別扭道:「唉……現在別說這些,我們快走吧。」


    「沒皇上旨意,我不能離開這兒。」他說。


    「你不是不做王爺了,不做王爺就不用理——」


    「我若現在走了,對母親與伏雋來說有害無益。」


    「可是……」


    「若是你師父師娘有危難,你也不會丟下他們自己一個人走吧!」他平和地說。


    她張嘴又合上,張嘴又合上,晏伏易笑道:「你這樣真像冒出水麵的小魚。」他在她嘴上啄了下。


    她紅著臉嗔道:「做什麽拿人取笑,正經點!」她羞惱地捂上嘴。


    他笑著又摸摸她的發。「你回去吧,小心些,別讓人瞧見了。」


    她不甘心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我會沒事的。」


    「夜觀天象知道的?」她追問。


    他笑。「是。」


    「騙人,你鎖在屋裏怎麽看星星?」她諷道。


    「別跟我鬥嘴。記得,別來了,我很快會出去的。」他抱緊她。「要你出事了,我可會心疼。」


    她滿麵通紅。「哼,什麽心疼不心疼,聽了真肉麻。」嘴上這樣說,可心裏卻是甜甜的,雙眸滿是羞色,嘴角往上勾著。


    「那我以後多說一點,讓你不隻肉麻,連心都麻呼呼的。」他嚴肅地說。


    她捂住發紅的耳朵,嗔道:「惡心死了、惡心死了!」


    他笑吻她的額頭、鼻梁,雖然不想她冒險來這兒,可見著她心裏又快活,心頭兩方交戰,實在折煞人。


    「為什麽皇上隻關你不關恭王?」


    「因為我懂卜算巫術。父皇他隻是氣頭上,過幾天氣消了,就會放我出去。」


    她搖頭。「我看恭王臉色很凝重,有些話他不能跟我說,我就去問孫大人,他說皇上在氣頭上,臣子們不好說話,就算想幫你也使不上力,景王才為你說幾句好話就給轟出去,這是氣頭上嗎?我說是氣瘋了,氣到沒理智了。」


    「這事你別管……」


    「我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我。」她仰著小臉蛋。


    「什麽?」


    「你的死劫就是指這個吧?」她嚴肅地問。


    他一時語塞,旋即笑道:「別胡扯……」


    「我沒胡扯。」她皺眉。「你又沒生病什麽的,怎麽會活不過二十四,又是個王爺,誰敢惹你、置你於死,這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就是你父皇。」


    「父皇不會為了魘鎮一事殺我。」他淡然道。「最嚴重頂多把母親打入冷宮,我與伏雋貶為庶民。」


    聽到這兒,她雙眼一亮。「貶為庶民倒是不錯。」她點頭。


    他莞爾,竟然有人會因為被貶而高興。「這樣我就不是個金元寶,你也拿得安心。」


    心底話讓他說中,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你也不想當王爺,這樣不是正中下懷?」


    「是啊。」他摟緊她,說道:「你來見我我很開心,但實在太冒險了,快走吧!」他不舍地放開她,一切還得以她的安全為考量。


    「我很快能出去的,別來了。」他又叮嚀一聲。


    原以為她會跟他爭論,沒想到她卻爽快答應。


    第二天,他就明白她為何走得如此爽快,因為她又來了,而且這次還帶著雞腿、小菜跟好酒,晏伏易簡直哭笑不得。


    「你……」


    「快吃吧!」她熱心地為他倒酒。「我特意要廚娘做的宵夜。」


    他揚眉。「她怎麽肯幫你這奴婢做宵夜?」


    「我告訴她是做給你的。」


    他驚訝道:「什麽?!」


    「你放心,她不會說出去的,能為王爺做事,她高興得眼眶都紅了。」她把酒杯遞給他。「坐下啊!」


    他歎氣,盤腿坐下,接過她手上的酒,一飲而盡,忍不住讚道:「好酒。」


    她笑。「是吧,在這兒吃的不好、喝的也不好。」


    「明天別來了知道嗎,不許再淘氣。」他叮囑。


    「好。」她爽快地回答。


    他瞪她。「我是說真的。」


    「我不是說『好』了嗎?」她又給他斟酒,剝蝦放到他碗裏。


    「昨天才答應我今天就毀約,毀約這麽爽快又毫無愧色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瞪她一眼。


    被他這樣損,她慍道:「若不是擔心你,我來做什麽。」難道他以為她愛闖皇宮?如果不是他在這兒,她何必冒險。


    她這一說,他愉快地勾起嘴角。雖然桃紅至今沒說過喜歡他,但她的表現已說明了一切。


    「這兒可是皇宮,不是咱家後院,就算你輕功再好,也不可能每次都躲過巡邏的衛兵,萬一被當作刺客——」


    「我知道,明天不來就是了。」她打斷他的話。「來,乾杯。」她舉起酒杯。


    他讓她逗笑。「這樣當犯人是太猖狂了。」


    她搖頭。「都當犯人了,自然要當得舒心,可惜窗子都被釘死了,不能賞月。」


    「你啊……」他暢快而笑。「真不知該訓你還是賞你。你說的沒錯,有月亮的話就更好了。」他又乾一杯。


    她高興地吃口蝦。「這是我特地到福臨樓買的,快吃。」


    他笑著吃了幾口,兩人開開心心地又聊到半夜,臨走前,他特意囑咐了幾句,她點頭說好,不來了。


    「你再來我會把你轟出去。」他警告地說。


    她一點兒也沒把他的威脅放心上。「你才不會,萬一引來士兵,不是把我害了嗎?」


    他無奈地歎氣,怎麽遇上這麽不聽話的丫頭。「我說的話你都不聽了是不是?」他沈下臉。「這可不是遊戲。」


    「我當然知道,孫大人說皇上派人在後宮一個一個查,每一塊地都要掀起來看。」她很想說皇上是不是瘋了,不過忍住沒講。「好像曆史上那個……漢武帝的巫蠱之禍。」


    「這話別亂說。」他低聲警告。


    「我就說給你一個人聽而已。」


    他好笑地以手指點了下她的額頭。「快回去吧,別來了。」


    「才來就趕我回去。」她不平地說。


    「當我們在酒樓聊天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他訓了她一句,但口氣聽來還是不夠嚴厲。唉,自己也實在該檢討,他太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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