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畫舫出事那日。


    王爺原隻是去回絕華家提親,卻鬧了這麽個烏龍。本是最有資格袖手旁觀的人,還是毫不猶豫地下水救人,濕衣服都顧不得換就抱著人,著急忙慌地去尋太醫。


    追隨王爺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慌成那樣,手和聲音都在抖,像風裏頭的枯葉。


    明明當初十萬敵軍將他們一萬人馬圍困山穀,走投無路時,他連眉頭都沒皺過……


    唉,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縱使沉穩持重如戚展白,也終究逃不過「沈黛」二字。


    又過了半炷香,黑棋還沒落子。


    關山越捏了捏手,斟酌著語氣道:「王爺,若是沈姑娘的事還沒解決,不如先……」


    話還沒說完,戚展白的眼刀便狠狠殺了過來,「她的事,與本王何幹?她便是再落水,淹死在湖裏頭,本王也絕對不會去救她!」


    說罷便舉起杯盞一口仰盡,發現是茶,他還皺眉悶哼了聲,指尖緊捏杯沿,隱有細響傳出,手背都迸起了幾道青筋。


    關山越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低頭再不敢多言。


    空氣凝滯,遠處自顧自圍團說話的人也覺察到異樣,紛紛噤聲不敢言語。偌大的花廳,安靜得連一絲呼吸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隻胖乎乎的橘貓從門外躥進來,幾步蹦到棋桌邊,嘴裏叼著一柄沒了流蘇的團扇,仰起小腦袋,焦急地望向戚展白。


    是寧陵公主身邊的知老爺。


    大約又是什麽新騙術吧。


    戚展白冷嗤,收回目光懶怠搭理,扭頭時卻瞥見團扇綃紗上落著一點鮮豔的紅。他冷硬的身形猛然一晃,心底生出一絲不安。杯內新添的熱茶濺出兩滴,手背紅了一片,他也不覺疼。


    像是要驗證他的猜想,屏風後頭跟著起了一陣騷動。


    「你說什麽?盜匪!哪來的狂徒,竟敢到皇家別院撒野?」


    「誰知道啊,就在紅亭子那邊,好像還傷了人,血還在湖邊上流著呢!」


    嘩啦啦,杯盞連同棋盒被一並掃落在地,棋桌都跟著震了震,險些翻倒。眾人驚詫地望過來,就隻瞧見一個黑影風似的飛卷出花廳,消失在了月洞門外。


    ☆☆☆


    春宴辦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鬧出這等事。


    不過好在侍衛來得及時,出事前就已將歹人製伏。除了那幾個狂徒在打鬥中流了血,其他人並無傷亡。


    紅亭子離事發地還有段距離,沈黛當時還在亭子裏發愁,並不知情,這會子聽說了,免不了好奇過去探看。


    湖邊的草地剛抽出嫩綠的小芽,將將蓋住枯黃,舉目遠眺,似鋪著一層單薄的絨毯。殷紅落在上頭,很是顯眼。


    沈黛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戚展白的時候。


    那日,母親帶她上山禮佛,不巧遇上大雪封山,她們被迫留在寺內。她不喜香煙繚繞的地方,便出來透氣,誰知竟撞見了歹人。


    當時雪下得正大,她的哭喊被風雪吞沒,根本無人回應,眼見快被拽進樹林,戚展白突然出現,當著她的麵將那人一劍斃命。


    血痕蜿蜒過來,她嚇得不輕,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就聽一聲尖銳的指骨彈劍聲,風都跟著顫了顫。戚展白垂眸睨著她,在漫天呼嘯的風雪聲中淡淡開口:「顯國公府上的小姐?」


    劍光晃過他眉眼,冷漠疏離得跟封存千年的冰一樣。


    她瞬間就不哭了,圓著眼睛縮在雪裏,呆毛都不敢亂顫。


    回去後她就大病了一場,吃了好多苦藥,後來每每見著黢黑的湯汁,都會想起那個凶神惡煞的人。對他的偏見,大約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也是奇怪,明明當時沈家有那麽多隨行家丁,怎就是他及時出現在她麵前?況且他這人不信神佛,又為何會到護國寺來?


    這麽一想,好像她每次遇險,戚展白都會及時出現,命中注定似的,簡直比天上的神仙還厲害,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


    不過照他現在的態度,就算今日她真遭了毒手,他也不會來救她了……


    沈黛長歎了聲,長睫搭落下來,掩住眸底無限情愫,轉身正要走,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握住她左邊手腕,用力一拉。她反應未及,順勢轉回了身。


    不期然,撞入一道熾熱眼波中。


    陽光還是方才的陽光,甚至要更加濃烈一些。


    戚展白就抓著她的手,急急喘著粗氣,麵容在光瀑中有些模糊。玉冠斜了,衣袍亂了,深邃鳳眼不複往日平靜,驚濤過隙般,氣勢依舊駭人,奔湧著的卻是惶惶不安。


    雖隻有一隻,沈黛仍能強烈地感覺到那股灼灼欲燃的躁意。


    可瞧見她的一瞬,裏頭所有焦灼情緒,便都如緊繃的弦般霍然鬆開,閉上眼,隨著他長長吐出的一口氣,終於發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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