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才在酒樓門前落定,掌櫃的和店小二就跟瞧見了親爹一樣熱血沸騰,滿麵堆笑,迫不及待出來迎接。


    見戚展白扶著沈黛的手從轎上下來,蘇元良卻同隨行的內侍一塊,在轎子後頭追出一身汗,跟剛從水裏打撈出來似的,他們又都呆若木雞。


    「二殿下瞧著,似乎快不行了。」戚展白漫不經心地轉著拇指上的虎骨扳指,睥睨道,「本王最近正好在訓練新兵,殿下若有興趣,大可過來報名。本王定竭盡所能,幫殿下強健體魄。」


    一句話說得陰陽怪氣,還故意把「不行」兩個字音咬得極重,罵誰呢?


    這裏本就是鬧市,人流往來如織,入夜後就更加熱鬧。大家聽見這動靜,不由自主望過來,男人不行,太慘了。看這衣著打扮,他身份應當還不低,那就更慘了。


    原本好奇的目光就這麽帶起幾分同情,腳步都慢了許多。


    蘇元良氣歪了嘴,奈何氣還沒喘勻,想罵又使不上勁兒,隻能跟個猴似的杵在路中間被人圍觀。好不容易蓄足了力氣,剛蹦出個「戚」,眼前就冷不丁轉起了金星,不得不撐著內侍的肩方能勉強站穩。


    背弓下來了,手也扶在了腰上,大口大口倒氣的模樣,倒真像是腎精虧損過度。


    不行。


    沈黛捧著袖子暗暗發笑,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男人。


    自下轎之後,他就一直站在自己斜前方,麵上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細瞧就能發現,他單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線,袖底下的拳頭始終沒鬆開,儼然一隻老母雞護著絨毛未豐的小雞仔,誰敢上來跟他搶人,他就敢將那人當街生吞活剝了似的。


    沒想到啊沒想到,目下無塵的湘東王也會吃醋,酸勁兒上來,能撩倒一整條街!


    掌櫃的一勁兒給她哈腰作揖,笑得為難,沈黛明白他的不容易,幫他打圓場,扯了扯戚展白的衣袖道:「走吧,我餓了。」


    戚展白這才收了氣勢,牽了她的手上樓。


    ☆☆☆


    席麵安排在酒樓頂層,還是天字一號房,正對底下戲台,開窗就能瞧見護城河全貌。千金難求的好位子,憑他哪般達官顯貴都需提前數月才有望訂到。


    不得不承認,蘇元良做人雖不怎麽樣,但論「享受」二字,他說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第一。


    關山越有話尋戚展白說,沈黛便先進了暖閣。


    護城河兩岸正招呼著放煙火,她提著裙擺小心站上窗邊的小階,扶著窗沿往下瞧。夜風撩動她烏發,絨絨似一團臥雲,纖影婀娜,衣袂飄舉,單調的軒窗立馬風景如畫。


    蘇元良換了身幹淨衣裳回來,瞧見這幕,不禁心猿意馬,上前笑盈盈問:「昭昭可喜歡這裏?」


    沈黛眼皮一掀,「嘁」了聲,轉身去圓桌邊坐好。


    蘇元良也不生氣,美人就是美人,翻白眼也比旁人好看。


    心裏更癢了,他舔舔嘴角,扯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朝掌櫃的招手,口氣豪邁:「去,把你們那新出窖的照殿紅端上來,再加一碟橙釀蟹,清酒醉蝦,和清蒸刀魚。」


    邊說邊轉向沈黛,手搓著膝頭,笑容殷情得能掐出水來,「他們酒樓新招了廚子,最擅長做這些魚蝦,等菜上來你嚐嚐,若喜歡,我便做主聘了那廚子,送去你府上,如何?」


    他笑得越殷情,沈黛就越覺惡心。


    衫子底下兩條藕臂冒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一句「不必」剛到嘴邊,頭頂就蓋下一片黑影。


    不知何時,戚展白已經回來,「吱吱呀呀」扯了椅子,霸道地橫插進兩人中間。地方窄塞不進去,他不由分說,抬腳對著蘇元良的椅子就是一踹,紅木椅子腿登時瘸了半截。


    「哎喲!」


    蘇元良反應不及,摔了個大馬趴。痛意紮著尾椎骨,大剌剌往上冒,他疼得倒抽冷氣,腮幫子都快吸到牙上。


    內侍和店小二忙上去扶人,戚展白隻冷冷斜他一眼,撣了撣下擺並不存在的灰坐下,不慌不忙道:「來份糟鵝掌信,雪底芹芽,糖醃的玫瑰鹵,和一份奶油鬆瓤卷酥。」


    全然沒將他這個皇子放在眼裏。


    蘇元良沒好氣地甩開內侍,衝過去想揍他一頓,可轉念一想今日的目的,又不好發作,隻得打落牙和血吞,重重拍了拍衣上的褶皺,譏誚道:「想不到王爺一個大男人,竟也跟姑娘一樣愛吃甜食,就不怕那天被這些糖啊蜜啊的浸壞,拿不動刀?」


    ——變著法兒地反罵他:「你才不行!」


    戚展白輕哂,「本王是不愛吃,奈何昭昭喜歡。」


    視線隨話頭一道轉落在沈黛身上,眼波深情款款,比他點的甜食還膩人。


    一句話,就把蘇元良堵得啞口無言。


    他原是想借這話激一激戚展白,讓他跟自己動手。這樣,他就有理由調動身邊的精銳,讓他們為自己報仇。可現在仇沒報成,還反送了這廝一個討好人的機會,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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