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慢搖團扇,手邊有份相同的禮單,卻放著不去看,仿似一點也不在意。視線一個勁兒往下首方向掃,上下兩排眼睫密密交織,帶著審視。雖沒有殺伐狠戾之氣,但也足以叫人驚心。


    那架勢,不像在相看自己未來的女婿,倒更像是在三堂會審。


    沈黛不安地揉捏著帕子,屋裏的檀香味道衝得她頭昏腦脹。


    戚展白今日為何會突然上門提親,她能猜出來。


    自她被封為郡主,上門求親的人就越發多了,都快把顯國公府的門檻踏破。


    頭先,太後是答應為他們倆賜婚,還願幫忙說服母親。但眼下這情況,她老人家剛打鬼門關走過一遭,他們怎好意思拿這事來煩擾她?


    戚展白也是怕爹爹和母親將她先許給了別人,所以才搶先走了這一趟。


    至少給外頭的人提個醒兒,沈家這門親,他們可高攀不上。


    就是不知,爹爹和母親肯不肯點頭……


    心一橫,沈黛抬腿要進去。站在林氏身邊的沈知確瞧見了,忙給她使眼色,讓她退下。


    沈黛不情願,但也怕惹爹娘生氣,反給戚展白幫倒忙。撅了撅嘴,她無奈地收回腳,同蘇清和一道扒在門上,緊張地往裏看。


    林氏的目光還在戚展白身上搓磨。


    戚展白恍若不知,托著茶盞,拿瓷蓋兒刮裏頭的茶沫兒,兀自氣定神閑地品著。即便是提親這樣的大日子,他仍是一身元色衣袍,腰束嵌玉革帶。


    光線穿過菱花窗斑駁在他身上,眉宇間猶帶連日奔波勞累的淡淡倦色,目光卻明亮沉穩。竹葉紋氤氳開淺金色柔光,襯得他姿儀挺拔,此刻更是難得透出一種少見的溫雅。


    像是為上門提親,而刻意收斂了從前的肅殺戾氣。


    林氏嘴角染上星星笑意,收回目光。


    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尋個世間頂頂好的歸宿。湘東王的門第是好,放眼全帝京,當真尋不出第二個。戚展白的為人,她之前也見識過了,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


    但那隻眼,終歸是她的心病。


    然這幾日,女兒下落不明,翻遍帝京也尋不見人,外頭的人隻會幸災樂禍,甚至還傳出了不少詆毀誹謗之言,連族中至親也都生了退意。唯獨戚展白死咬著牙,就是不肯放棄。


    他吃了多大的苦,她是看在眼裏的,漸漸也想通了。


    瞎一隻眼便瞎一隻眼吧,左右他心裏幹淨著,比那些雙目正常的人都更明辨是非善惡,這就足夠了。若是女兒這回能平安脫險,這門親,她便不再反對。


    「這段時日,若不是王爺出手相幫,昭昭隻怕是凶多吉少,理應是我們先親自登門道謝才是。王爺年少有為,不嫌我女兒蠢鈍粗鄙,願娶她為妻,這是她的福氣。隻是這提親……」


    別人家提親,都是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出麵,哪有人自己登門為自己提親的?


    未免太輕率。


    哪個正經人家會這麽辦事的?


    林氏麵上露出尷尬的笑,點到為止,也不說破。


    戚展白是何等聰明之人,林氏一番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微微笑了一笑,他放下茶盞,兩手向前叉手執禮,神色莊重道:「婚姻大事,自當遵循三媒六聘之禮。晚輩愛慕昭昭,更不忍心讓她在這事上吃虧,落他人口舌。晚輩已修書回祖宅,請祖母上京,親自主持操辦媒聘之事,絕不委屈昭昭,還請伯父伯母放心。」


    這一聲聲「晚輩」和「伯父伯母」喊得,著實叫人驚訝。


    同他先前上門時一口一句囂張的「本王」相比,全然不似一個人。


    林氏愣了一愣。


    沈岸也從禮單上抬起眼,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量,眼皮慢慢眯起。


    「有王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林氏露出個滿意的笑,心裏對這個女婿已認得八九不離十,放下團扇,拿起桌上的禮單翻閱,打發人去整理外頭那幾座「禮山」。


    這便是應允了。


    顯國公府明麵上是國公爺主持,沈岸在外也是一副說一不二的威風模樣。可知根知底的人心裏都清楚,他是個出了名的耙耳朵,隻要林氏點頭,他就沒有二話。


    沈黛懸著的心總算落回肚裏去,拍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


    沈知確咧開嘴,抱拳正要同好友道喜,卻聽沈岸突然開口:「都先別急著忙活。我這還有話,想問王爺。」


    眾人一頓,紛紛詫異地望向沈岸。


    林氏也納罕地攢了眉,「老爺?」


    沈岸抬手示意她別說話,禮單往桌上一扔,乜斜眼看向戚展白。


    「王爺口口聲聲說愛慕昭昭,但王爺可知,這‘愛慕’二字,究竟有多少分量?倘若有朝一日,王爺遇上兩難境遇,不得不在自己的前程,甚至在關乎自身恩仇的大事,和昭昭之間做一個選擇,王爺可能做到,永遠不背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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