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邊拿了最上麵的一本奏折翻了翻,抖著手亮給他看,「你瞧瞧,這個也是。」


    輕哼一聲,他收回來繼續翻閱,指尖不停摩挲熟羅壓紙的邊角,卻半天不見翻過去一頁,狀似不經意地瞥戚展白一眼,「你怎麽看?這大皇子……適合做太子嗎?」


    戚展白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適不適合,哪裏輪得到他置喙?


    自蘇元良倒台後,朝中關於立儲的呼聲越來越大。尤其當蘇含章回京,還立了這麽大一功,眾人幾乎是一邊倒地推舉他。


    可不推舉他又能推舉誰?


    陛下膝下子嗣稀薄,除了蘇元良,就隻有蘇含章和三殿下、四殿下,這三位皇子。


    而那兩位最近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一個因勾結蘇元良貪瀆救災賑款而遭彈劾,民心盡失;一個又因墜馬,至今還昏迷不醒。


    怎麽看,這東宮之位都該是蘇含章的。


    而這位大皇子,又正是民心所向,於公於私,陛下都不該有所猶豫。


    可偏偏,他還真猶豫了。


    就因為蘇含章出身低賤?


    明明當初那麽多人反對立蘇元良為太子時,他還力排眾議,傾盡所能栽培,還險些把他的昭昭給……


    想到這,戚展白狠狠閉了閉目,深吐出一口濁氣。


    與這位大皇子,他其實並無多少交集,甚至還有些排斥。至於理由,他也說不上來,仿佛就是天生的敵意。


    許是因為看不透吧……


    他喜歡萬事萬物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覺,對於這種捉摸不定的異數,他素來反感。


    而且,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蘇含章對他也是如此。


    且這敵意,還並不比他小。


    聖心難測,弄不清楚陛下這問話背後的深意,索性就不要摻合,免得惹禍上身。戚展白含糊道:「立儲乃國之大事,臣不敢妄言。」


    外頭暴雨如注,大殿卻安靜下來,雨珠「噠噠」敲打著支窗,聲音格外清脆響亮。


    天佑帝在浩大的雨聲裏執卷深深望著他,眸底雲遮霧繞,身形恍若凝固。長風入內,蓮花座上的蠟炬忽地爆了下燭花,跳動的燭火耀亮整座大殿,卻映不進他眼底。


    戚展白不由疑竇叢生,但還保持著向上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因心裏記掛著別處,他眼梢餘光總忍不住瞥向窗外。


    大約是覺察到他的心不在焉,天佑帝輕歎了聲,抬手揉摁額角,無力地挑了下指頭,「去吧。」語氣像是失望,。


    戚展白攢眉,狐疑地向上瞧了眼,頷首告退,到底是沒說什麽。


    外間雨越下越大,雷聲含在烏雲裏,時不時悶聲閃過一道白光,遠處的景致都模糊在了朦朧水霧中。


    戚展白腳底生風,穿行在遊廊間,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到最後不禁小跑起來。


    像是要回應他的預感,關山越冒雨匆忙跑來,卷著袖子擦臉上的水珠,「王爺,大事不好,沈姑娘叫大殿下帶走了!」


    ☆☆☆


    一場雨來得突然,沈黛毫無防備,本打算借故離開,眼下隻能留在亭子裏,扭頭望著檻窗外的雨簾,眉心結滿惆悵。


    廣袖輕輕搖過,裝滿點心的小碟被一根修長工細的手指推過來,伴隨一道清冽的嗓音,「郡主可是在為湘東王的西涼之行擔憂?」


    沈黛轉回頭,就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光宛如淌過琉璃,蔚然一點便照亮人間,沈黛卻由不得渾身起栗。


    「我聽說這回西涼之行,有許多朝臣都毛遂自薦,隻有湘東王沒開口,父皇卻毫不猶豫地把這差事交給了他。」


    蘇含章捧茶自飲一杯,揀了小碟裏的一塊雞油卷兒,撚在指尖瞧,半晌,自嘲地彎了下嘴角,「父皇對王爺,總是偏愛些的。」將雞油卷兒丟進嘴裏。


    沈黛隔著石桌,靜靜望著他,無端感覺他這聲自嘲裏頭,還帶著些許對戚展白的憐憫。


    不是居高臨下的「憐」,是同病相憐的「憐」。


    沈黛還未細想,蘇含章已轉了話頭,「郡主前些日子被我那不成器的二弟給擄走了,關在那語海樓。我奉父皇之命調查此案,有責任追查到底。敢問郡主當時在樓裏頭,可有遇上什麽事?」


    沈黛很快便想到了那為啞女,詫異之際,也情不自禁暗自感慨。


    遇上什麽事?他這話問得可真是巧妙。


    倘若自己並不知道啞女的存在,自然就會理解成,他在詢問自己是否是在語海樓被蘇元良欺侮了。可若是自己知道啞女的存在,勢必會在第一時間往啞女身上想,再同他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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