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樣好嗎?咱們和大夥兒都問過了,沒人識得他耶。老爺和夫人去揚州探親了,少爺也不在,我們就這樣讓他住下,會不會不太妥當?」


    「來求診的人這麽多,你何時見老爺夫人或少爺介意過了?屋裏人那麽多,不會差這一口吃飯。」她淡淡開口。


    「是不差這一口吃飯,可問題是,沒人像他那樣,身上有那麽多傷啊,而且多數都還是刀傷耶。」


    「那些都是舊傷。」


    「他腰上那道傷口可不是,況且一個人要老老實實過日子,身上怎麽會那麽多刀傷?」


    「所以,你要我將他扔到大門外,讓他在外頭等死?」


    喜兒抽了口氣,杏眼圓睜的輕呼出聲:「當然不是,我才沒那麽壞心呢。」


    「那你的意思是?」她淡淡的問。


    喜兒嘟囔著,道:「我隻是覺得,也沒必要讓他住到後院客房啊,讓他在前頭同其他求診病人住一塊不就行了?五年前,不也是姑娘堅持要求老爺夫人,務必要公私分明嗎?求診的人,隻能待在前頭的醫藥堂,不得進入宋家的私家後院,後院是老爺夫人休息的地方,得分清楚才行啊。為啥現在這人卻能住到後院去呢?」


    這丫頭倒是記得清楚。


    白露來到前頭,將藥箱放回藥櫃上,同其他的藥箱一起排放,邊道:「你看見他腰上那道裂開的傷口了嗎?」


    喜兒點點頭。


    「看見他身上那些刀劍舊傷了嗎?」


    喜兒再點頭。


    「那就是我為什麽要讓他待在後院的原因。」


    喜兒一愣,小嘴微張,一臉傻愣的問:「姑娘,可能你覺得你說得很清楚,但喜兒我聽得很不明白啊。」


    白露回過身來,瞧著那年方十三的丫頭,耐心的解說:「你說的沒錯,一個人若老老實實過日子,身上不會有那麽多刀傷與劍傷,隻有曾經征戰沙場的官兵或四處打劫的強盜,身上才會有這麽多刀劍造成的傷疤。」


    「什麽?強盜?!」喜兒驚呼一聲,忙哇啦哇啦的怪叫道:「那我們應該要快去報官啊!」


    「用什麽理由?你是知道他是搶了誰?還是殺了誰嗎?」


    喜兒小嘴微張,半晌才呐呐道:「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他有問題,讓他待在後院不是很危險嗎?」


    「他隻是有可能是個強盜,他也有可能隻是個官兵,在大梁去城裏縣衙證實之前,那都隻是無謂的猜測,但他身上傷疤那麽多,其他人看了一定會害怕,就像你一樣。我不希望有太多無端的臆測與傳言滿天飛,也不希望引起更多的驚慌與騷動。」


    她看著那丫頭,道:「所以我才會讓他暫時住在後院客房裏,因為隻有那間客房是門外有鎖的。再且還有藍藍看著,應當是不會有事的。」


    聽到這裏,喜兒這才恍然領悟過來,「原來如此,我就想嘛,姑娘又不像少爺那麽隨便,怎會沒事就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呢。」


    「我們不想得罪強盜,可也得罪不起官爺。」阿同和大梁知道分寸,但這丫頭還小,可不知什麽說得、說不得,她交代著,「所以,你別四處嚷嚷他身上的傷疤,知道嗎?」


    「是,喜兒知道,喜兒不會到處去說的,可若有人間起他為何住在後院呢?」


    「就說他喝了太多的水,傷及內腑,需要休養及看護,不適合待在藥堂裏就好了。」


    喜兒點點頭,這才蹦蹦跳跳的抱著那些濕透的衣物離開。


    白露看著那天真丫頭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方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了身上髒一汙的衣裙,再將自己稍加擦洗了一下,才換上幹淨的衣物。


    穿衣時,她注意到左手腕上有著一道紅瘀,那是那漢子在嘔吐時,過度用力抓著她時造成的。


    還以為,會發作的。


    可在那時,或許是因為人多吧,她什麽也沒多想,就隻想著得救他。


    她盯著那道紅腫,用右手輕輕摩擦著。


    不知怎,那男人的笑容,驀然浮現。


    她救了一個人。


    一個人呢……


    除了那身的新傷舊痕,他身上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告訴她,他的身份。


    雖然她和喜兒說,他不是官爺就是強盜,但她很清楚,除此之外,還有太多的可能。


    她並沒有說謊,她隻是沒有提及那些可能。


    報官是沒有必要的,她告訴喜兒,心裏卻知道不隻是因為如此。


    救他的那個當下,她沒想到其他太多,如果她知道會有後續這些麻煩,她還會救他嗎?


    她不曉得。


    但她記得他的心跳在她掌心裏重新躍動的感覺,那如此真實,彷佛此刻他的心,還被她握在手中。


    緩緩的,她垂下手,讓衣袖遮掩那道瘀痕。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顯然她也隻能想辦法解決。


    那心跳,宛若仍在掌心裏噗通跳動。


    輕輕的,她將手指收攏,握成了拳。


    或許這並非什麽壞事……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抬首轉身,走出門外。


    她會確保那是沒有必要的。


    湖水很綠,荷葉在他頭頂晃蕩,遮住了些許藍天。


    這就是當魚的感覺嗎?如果可以呼吸,眼前的風景還挺不錯的,隻除了他快溺死了這件事。


    這真是太糟糕了……


    他快憋不住了,他感覺全身都像是燃燒了起來。


    為什麽會熱成這樣?溺死應該覺得很涼快才對,不是嗎?畢竟他全身都泡在水裏——


    啊,該死,不行了,他真的需要呼吸。


    再忍不住,他張開嘴,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又急又快,快到差點因此嗆著,但湖水沒有如他所料的湧入口鼻,倒是吸進了清涼的秋意。


    他微怔的喘息著,眨了眨眼,方發現他人躺在屋裏,在一張床榻上,而他的眼前,有一雙藍眼睛。


    又大又藍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瞪著那雙眼,那雙眼無聲無息的靠了過來,恍若鬼魅,它張開了嘴,露出利牙,他不覺再次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多動一下。


    但它聳動著鼻頭,聞了聞他,然後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嚇掉他半條命,才重新在床邊趴下。


    這是夢吧?


    他昏沉的想著,還是剛剛在湖水下的才是夢?


    他不確定,但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隻能再次疲倦的閉上了眼。


    是溺死比較好呢?或是被老虎吃掉比較好?


    也許溺死好一點,但老虎獵捕食物時,會先咬斷對方的喉嚨吧?搞不好後者還幹脆一些……等等,那是頭白老虎嗎?


    他試著睜開眼睛確認,但他沒有力氣,他的腰好像已經被咬掉了一塊……噢不,那是之前另一個王八蛋做的,那家夥砍了他一刀……


    好吧,白老虎,湖水,他在房子裏,還有藥草味。


    他猜如果這不是夢,他已經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他希望真是如此……不然若他真的還在湖底,恐怕不會有人尋找他的屍體……


    好熱。


    他熱到像是掉到了刀山火海裏。


    焚燒的烈焰,燒灼著他,刹那間,過往前塵又在眼前浮現,刀光劍影交錯,一張張憤怒、凶狠、悲痛的臉孔晃動著、嘶吼著,然後他們都變成了那隻藍眼睛的白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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