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我刻意製造這些傷痕,想和白露姑娘騙錢吧?」王大娘氣得臉紅脖子粗,直嚷嚷著。


    「不。」姓蘇的低著頭萬分誠懇的看著她,道:「我不認為你想騙錢,但我認為,那邊那位剛剛從窗子裏爬出來,正往湖邊跑的男人,應該很清楚為什麽你家的耙子會咬了你家阿牛的肚子。」


    「什麽?!」王大娘聞言,猛地轉過頭。


    所有人跟著一起轉頭,果真瞧見一名瘦漢,心虛的朝著湖水那兒拔腿狂奔。


    瞧見自家當家想落跑,王大娘倒抽口氣,拔高了音量,喊著:「王大頭!你幹了什麽好事?」


    聽見老婆的怒咆,那人停也沒停,反而跑得更快。


    姓蘇的好笑的看著他,和王大娘說:「我猜他看牛摔死了,怕你生氣,所以才驚慌的造了假。」


    聞言,王大娘惱羞成怒,隻得拔腿去追那肇事的老公。


    「王大頭!你給我站住!」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


    瞧著那肥胖能幹的大娘,在田裏追著那細瘦的漢子,兩人跌倒了又爬起來,打打鬧鬧的滑稽樣,眾人不由得哄笑出聲。


    可白露沒有笑,她隻是看著那個仍在畜欄裏,手拿著豬皮,湊到鼻端聞的男人。他嗅了嗅那張豬皮,跟著迅速將豬皮拎得老遠,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的動作很快,她相信這兒的人,沒有人看見她對那塊豬皮動了手腳,可他顯然知道。


    彷佛察覺了她的視線,他在那時朝她看來。


    瞧見她在看,他又露出了笑,然後一邊朝她走來,一邊把那張豬皮卷了起來,握在手裏,而不是將它丟掉。


    顯然,他不隻懂得製造證據,也清楚事後該湮滅它。


    他走出畜欄,來到她身前,用和藍藍同樣被辣椒粉熏得水汪汪的眼看著她,把豬皮遞到了她身前,道:「我猜你希望它還能再利用?」


    他看出她有一瞬間,似乎想後退,但她忍住了,隻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聰明絕頂的男人,伸手接過了那張豬皮。


    「當然。」


    瞧了眼那打打鬧鬧的王家夫婦,他噙著笑,隨口提議道:「看來,我們是不需要繼續待在這裏了,容我和藍藍陪白露姑娘您回去吧?」


    她又遲疑了一下,他以為她會反對。


    打從他可以下床四處走動之後,她總是離他離得大老遠,隻要他試圖靠近,她就會不著痕跡的後退,然後轉身離開;隻有少數幾次,她惱了,或正在忙,才會忘記要閃避他的接近。


    可半晌後,她點了點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沒有拒絕,隻轉身走回宋家。


    好現象。


    他勾起嘴角,快步跟上。


    「你怎知我身上有帶辣粉?」她問。


    「事實上,我不知道,我隻知你腰上隨時帶著藥袋,總該是有類似的東西吧。」他笑著說。


    「你來之前,就知藍藍是冤枉的?」踏入屋前小徑時,她開口問。


    「不,但我懷疑。」他陪在她身邊,轉過成排防風的竹林,走上田埂。「就像你說的,它真的很老了。再且,野獸隻為需要才狩獵,隻有人類才會在吃飽後,還去玩弄獵物。而就我所知,你們確實將它喂得很飽。」


    「所以你才要大梁去找豬皮來?」她再問。


    「對。」他點頭承認。


    這男人不是普通人,他看似尋常大漢,卻聰明得有些嚇人。


    一般人是不會想到這點的,更遑論想到辦法去證實了。


    說實話,這真的讓她對這姓蘇的有些刮目相看。


    「謝謝你幫藍藍說話。」


    「不——不客氣——哈啾!你也救了我一命啊!」他說著,吸著鼻子,又吸著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噴嚏打得太用力,扯痛了腰傷。他臉孔扭曲,一邊搗著腰傷,一邊拿起陶甕,拔開塞子,喝了一口。


    藥酒味頓時撲鼻而來。


    她瞅著他,倒沒阻止,隻再道:「今兒個早上,春鈴同我說,少爺屋裏的藥酒被偷了。」


    「唉,那是個美麗的誤會。」他厚著臉皮,笑咪咪的再喝了一口:「我是用借的,不是用偷的,我寫了借條放你家少爺桌上了。」


    「那酒,他釀五年了。」她再道。


    「是嗎?」他眼也不眨一下,讚歎的說:「難怪如此醇厚,改明兒應該叫他多釀個幾壇才是。」


    「你難道不曉得,不告而取是謂偷嗎?」


    「我知道啊,所以我寫了字條和他借啦。」


    「少爺現在人不在。」她提醒他。


    他停下腳步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看著她,莞爾挑眉問:「說真的,你真的覺得你家少爺會介意嗎?如果他現在人在這裏,他會抓我報官嗎?」


    看來奢望他會羞愧,實在是她的錯。


    她瞅著這不要臉的男人,老實回道:「不會。」


    「那不就得了。」他雙手一攤,露出無賴的笑臉。


    「但那不代表,你的行為就是對的。況且,你腰側有外傷,不能喝酒。」她同他漫步在湖畔,開口提醒。


    他咧咧嘴,不在乎的說:「我需要它止痛。」


    「酒隻會讓傷口更難愈合。」


    「我知道。」他坦白的看著她,重申道:「但我真的需要——哈——哈啾——需要它止痛。」


    他說著又再打了個噴嚏,一邊死命揉著鼻子,像是試圖將剩餘的辣椒粉末給揉出來。


    她看不過去,掏出了手絹遞給他。


    他愣了一下,但沒有拒絕,隻笑了笑接過手,拿手絹搗著鼻子,繼續舉步往前行。


    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他身邊。


    她很少和人靠得這麽近走路,那讓她有些緊張,但藍藍就在身邊,她的緊張真的很不必要。


    深吸了口氣,她平複心緒,然後不由自主的偷偷多看了他兩眼。


    這男人是個怪人,一開始她原以為他是什麽綠林大盜,但有他這樣頭腦的人,不會淪落到那樣落魄的景況,現在世道很好,就算不想種田打獵,隨便做點什麽小生意,也可以過著還不錯的日子。


    很少有人會傻到在這時節和官府為敵,而他不是傻的,絕對不傻。


    但她也不認為,普通的官爺會有他身上那樣的傷疤。


    他的身材十分高壯,濃厚的黑發強壯又堅韌,醒來後,他就拿皮繩隨意綁起,但常常不到中午,那些強壯的黑發就從皮繩中掙脫了出來,東翹西翹的,翹得比藍藍的皮毛還亂,讓她總是忍不住想提醒他重新綁好。


    可他的模樣如何,真的不關她的事,所以她努力忍住了。


    雖然覺得他那樣子很礙眼,她至今不曾多嘴多舌。


    他又拔開陶甕的塞子,灌了一口酒。


    這個行為,讓她有些不安,未想,話已出口。


    「我希望你不是個酒鬼。」


    話一出口,就嚇到了她自己,這句話真的很不禮貌,她很少這樣。


    可這男人聽了,卻一點也不介意,隻朝她眨了眨明亮的黑眼,笑道:「放心,我從來沒醉倒過。」


    這並沒有辦法安她的心,但除了晚上把房門閂緊一點,她似乎也不能如何。


    他是個客人。


    她注意到他拿甕的手背,又黑又粗,幾乎和皮革一樣。她也清楚他的手掌內側滿布厚繭,來這裏之前,這男人做的顯然是勞動的工作,或許是打鐵的?但更可能是拿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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