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隔著薄薄的門牆,告訴了他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有好的,也有壞的,當然也有些不好不壞,可讓他愣了一愣的事。


    當老頭離開,他走進茅房裏,關上了門。


    他從來不喜歡聞屎味,但偏偏這一招最是好用,幸好這兒的茅房很幹淨,架高的茅房裏有著一個水衝式溝渠,讓什麽東西都往外頭的大桶子裏收集,之後便會有人拿去作肥。


    每天早晚都還會有人拿艾草到這兒熏燒一下,阿同和他說這是宋氏夫婦交代的,說是可以驅趕蚊蟲兼除臭。


    他蹲在這幹淨到不行的茅房裏思索著剛聽到的事,衡量著接下來的每一步。


    嶽州城內外,近年因意外身亡暴斃的,比他想象中還多。刺史大人依舊拖拉著開棺驗屍的事,沒有家屬同意驗屍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還是卡在那位前任的縣丞大人,他堅持開棺驗屍是種羞辱。


    他不是很能理解那位大人的心態,如果他沒搞錯,當初堅持要控告宋應天的人,就是那位前任縣丞,他媳婦死得最晚,屍身應還完整,開棺驗屍定能證明有人下毒,那絕對能支持他的說法才是。


    包奇怪的是,那些被害者家屬,似乎沒有人願意談論那些身故的死者。即便他讓人私下塞錢給那幾戶仆傭,也沒人敢多說一句。


    懊死,他希望能親自去問案,他需要看著那些人的臉。


    事情有哪裏不對,他拚不起來。


    他還想繼續作夢,作和她一起天長地久的夢。


    他清楚他隻要有那麽一個行差踏錯,他的這場美夢,就會在瞬間灰飛煙滅。


    平常,他總能很快理出頭緒,做出正確的選擇,找出通往答案的最佳路徑,但這一回,他卻怎樣也看不到終點。


    無論他試想著往哪進行,最後都會遇到一個障礙——宋應天。


    那失蹤的家夥,已經完全擋到了他的路。


    所以,結論竟又回到他當初來到這兒的原因。


    他得找出那位宋家少爺。


    他可以直接問白露,但那女人很有可能為了保護救命恩人而說謊,他不怪她,她可能不是很清楚那家夥做了什麽。


    他若和她直問,隻會打草驚蛇。


    可他確定,如果宋應天回到洞庭,他必定會和她聯絡。


    丙不其然,數日後,他看見餘大夫遞給了她一張信簽。


    什麽事不能用說的,要寫簽?


    她看著那信簽,然後隨手將它折好收到了腰帶裏,那是個很平常的動作,她常這樣,可她瞬間沒有了表情,雖然她沒立刻起身離開,依然繼續做著手邊的事,可他清楚她心神不寧。


    他已經太過了解她。


    那一夜,她沒睡,她讓他以為她睡了,卻在三更天,悄悄下了床,穿上了衣。


    他躺在床上,繼續躺著,裝作沒事發生,直到她出了門,他才跟著爬起了床,套上衣走出去。


    屋外,起了霧,很冷。


    她沒有提燈,隻如幽魂一般,悄無聲息的往後走,一直走到宋家大宅的最深處那個久久沒人出入的院落。


    那兒,是宋應天住的地方。


    他心一沉,抿唇看著她小心的推門而進,隻能跟上。


    她入了屋,還是沒點燈,他聽見她小心移動的聲音,她翻找著東西,收拾著什麽。


    然後,一切再次變得沉寂,隻有越形深重的濃霧包圍著他。


    好安靜,太安靜了。


    忽覺不對,他飛快上前推開門。


    這屋比她的要大,隔了間,有小廳,但他探過各處,包括那間臥房,他甚至找了床榻下。


    屋子裏空無一人。


    四處的窗子皆是緊閉著的,沒有打開過的痕跡,這一季秋,堂裏的人忙,沒人有空到這兒多加打掃整理,窗上還有些塵。


    唯一的一扇門,是他進來的那處。


    她憑空消失在這屋裏了。


    這不可能。


    他知道不可能,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他退回門口,閉上眼,讓她方才的聲息在腦海裏浮現,他聽見她走了幾步,聽見她移動東西,然後又走了幾步。


    他睜開眼,再次看向四處,尋找她可能走到的地方,移動的東西。


    她先走到了小廳裏的藥櫃,蹲了下來,打開了一扇小門,他走上前,打開它,裏麵曾放著東西,那處地方明顯的沒有塵埃,他伸手摸了摸,聞了一下。


    是牛皮。


    他跟著她起身,轉向——


    這幾步,隻可能到達那間臥房,他有些口幹,但他知道她習慣行走的間距,他一步步上前,房裏除了空空如也的床榻,還有桌案,兩盞燈分立於床頭與桌旁,牆上有窗,但那兒也是關上的。


    屋子裏因為些許時日無人居住,有些黴味。


    那人不可能躲在這裏,若有人進出,這裏不會這般潮濕,他也不想相信,她過去這些日子,一直幫著那男人,躲在這麽近的地方。


    可她確實進了這間屋,到了宋應天的房。


    他再次查看四處,她觸手所能碰到的東西。


    然後他看見了那在床榻邊用來叫人的繩,那根繩綴著黃穗,同其他房裏的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這裏有兩根,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


    他正站在床尾,抬手就能拉到它。


    他拉了它。


    那張床當著他的麵,無聲無息的翻了起來,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床底,陷了下去,露出了往下的階梯,裏麵透出了微弱的光線。


    那光快滅了。


    他快步走了下去,發現那是個地道,光線的來源在前方,若隱若現的,幾乎就要消失,他沒有多加研究,隻匆匆往前追去。


    這地道很長,拐來彎去,足有六七百尺那麽遠,這出口處一定已經出了宋家大宅,但他趕上了她,看見她的身影在前方不遠處。


    她提著一盞燈籠,顯然是在下了地道才點上的,他無聲跟上,看見她伸手轉動嵌在牆上的一塊磚。


    她身前的牆開了,她提著燈走了出去,那牆關了起來。


    他摸黑來到那兒,等了一會兒,才去摸索那塊磚,那磚上有字,刻著一個


    「鬼」。他照她的方式轉它,那麵牆再次無聲滑開。


    地道外,是另一間屋子。


    他認得這地方,這裏是應天堂拿來堆藥材的地窖。


    她已經走出去了,但這回沒熄了燈籠,他還能看見微弱的燈火。


    外頭的霧,更濃了,可她熟門熟路的來到了湖畔的小碼頭。


    有艘輕舟小船,等在那兒。


    撐船的人,不是別人,竟是三嬸。


    餘大夫有插手,三嬸也有鬼?


    懊死了,他不敢相信他竟被這些人糊了眼,或許他真正不敢相信的,是白露竟然真打算幫著隱匿宋應天。


    輕舟緩緩離了岸,開始消失在霧中,但燈還亮著,他一咬牙,下了水。


    懊死,他真不喜歡在水裏,他半輩子待在大漠與草原,那裏又幹又冷,來南方後,他有想過要學遊水,但還沒學。


    這兒的湖水還很淺,隻到他的腰,他不敢走太快,怕發出太大的水聲,讓她們回頭看。


    他從側麵悄聲靠近,及時在水漫至他胸口時,趕上攀在船緣。


    他動作很輕,但仍讓小舟輕晃了一下,三嬸朝後看了一眼,幸好他人不在後麵。


    湖水很冷,在船往更深處前行時,淹至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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