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魅,這一生,我對不起你,若此生無緣,白露下輩子定會來還你。」


    「我記著了。」他喉微哽,啞聲道:「你可別忘了。」


    這樣的男人,她怎忘得了?又怎能忘啊?


    多希望能陪著他,生生世世,到永久。


    永久啊……


    她坐著牢。


    他則陪著她,幾寸步不離。


    牢獄裏男獄女囚是分開的,女牢這兒人本來就少,他和典獄打點好,將她囚至最僻靜的地方。


    那兒本就是關重犯之處,可他將其整理洗刷得幹幹淨淨,還弄來床被,甚至一張小幾,一盞小燈,一小紅泥爐,還有茶壺杯盤。


    每日早晚,他皆會替她換藥,還照三餐喂食於她,就連睡覺,他也一樣睡在這兒,同她一起。


    偶有幾回,他得離開,必也會叫獄卒來顧,那獄卒也怪,見著這牢裏模樣,像沒看見似的,眼也沒眨一下,就背對著她,站在她牢欄外守著。


    她從沒想過,坐牢竟能坐得這樣舒爽。


    「你一直待這兒,不會叫人起疑嗎?」有一回,她忍不住問。


    「我得和你問訊逼供啊。」他露齒一笑,回得理所當然。「我要不在這,人家還當我辦事不力呢。」


    她一怔,隻得再問:「這些床被,你都弄了來,若讓人知,豈不招惹是非?」


    「放心,有錢好辦事,我都打點過了,不會有人來的。」他老神在在,隻將手中藥湯弄得涼些了,一口口喂著她說:「即便有人來探,根據大唐律令,獄囚因病須給衣食醫藥,病重者,可脫枷去鎖,家人入侍。」


    家人呢……


    她不是他的家人,還不是。


    可他待她如妻,將她疼著、寵著,一直如此。


    瞧著那一匙一匙喂食給她湯藥的男人,白露心又再熱燙。


    他再喂她一口湯藥,道:「況且,這案子還沒開審,已鬧得沸沸湯湯,傳遍八百裏洞庭,應天堂這麽多年來,又是義診、又是贈藥,托你在藥包上開名打印的福,早聲名遠揚。魏家父子在地方上驕恣多年,盡惹人嫌,人皆知你可能冤枉,即便不是冤枉,也有好戲可看,無論你是不是真凶,都夠他們說上一輩子,這時你可死不得,你若死在牢裏,這案一下變懸案,教刺史大人拿什麽同洞庭百姓交代?他現在可是巴不得把你好好供起來,最好養得白白胖胖的,省得開庭之日,你又瘦又病,教人有得說嘴去。」


    他這說法,教她為之莞爾,唇角輕揚。


    他見了,黑眸浮現一抹柔情,看得她連耳也熱,羞得想垂下視線,卻又舍不得不看他的臉,不瞧他的眼。


    那日,她雖應了他,可誰知,是不是還有明天?


    於是,再羞,也還是瞧著,心跳再快,也一樣看著。


    「你再這樣看我……」他柔情萬千的看著她,撫去她唇上的一滴藥,意有所指的說:「我隻能對你刑求了。」


    她臉更紅,忙將視線垂下。


    他輕笑出聲,再喂她一匙湯藥。


    她乖乖喝著,半晌,方又問:「你隻是將吏,怎對律法這般熟悉?」


    她知律法嚴明,條規極多,即便縣丞判官,都不一定全懂,所以那日縣衙的人,才會被他說得啞口,可這男人卻對這些法規倒背如流。


    他又喂她一匙藥,坦然道:「我也坐過牢,有些是被冤的、有些不是。官場是非多,我很快就發現,做人不是行得正、坐得直就好,要不被冤,得自己熟得律法條規,否則真是怎麽被冤死的都不知道。出來後,我一得空就將那律令背得滾瓜爛熟,時不時拿出來唬人一下,還挺好用的。」


    這話,讓她又笑,可也心疼。


    思及他先前曾提及的過往,她不禁問:「你娘,還在嗎?」


    「不在了。」他一扯嘴角,「她原以為帶著我到了王爺府認祖歸宗後,便能因此飛黃騰達,後來發現事不由心,便拿了錢,回鄉嫁了人,沒幾年就因為意外走了。」


    幾句簡單言語,讓她又跟著揪緊了心。


    她知,他娘將他留在了那裏,留在那人生地不熟的王爺府裏,任其自生自滅。


    所以他從來,也沒人疼過的嗎?


    不自禁,她又抬眼瞧著那男人。


    她不知他究竟經曆過多少風雨,該是隻比她多上許多,這男人一路上,走得必也辛苦,直教人心生不舍。


    他終於喂完了那碗湯藥,將碗擱上了桌,把她抱在懷中,讓她能靠著他歇息,而不壓著了背。


    白露偎著這溫柔多情的男人,聽著他的心跳,忍不住道:「你同我說說,你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先前,她不敢問,怕將他留在了心上,可如今,她卻想知道更多,想更加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你想聽什麽?」他靠在牆上,環著她,笑問。


    「你怎學會下棋的?」


    「在王爺府裏學的,棋法其實同作戰一般,棋子便是兵卒將帥,下棋是很好的布局訓練方式,誰能多先想幾步,誰就能搶占更多先機。」


    她知他棋下得極好,常惹得阿澪惱極,明明是阿澪找他下棋,卻有時還會為此同他翻桌。


    似是知她在想什麽,輕輕握住她的手,他和她十指交扣,隻道:「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你定能下得很好。」


    何時呢?她可還有機會?


    白露沒將問題問出口,隻偎得他更緊,隻問:「你怎知我能學好?」


    他將她小手拉到唇邊,輕笑:「你聰明啊,思慮既條理分明,也耐得住性子,較不會意氣用事,這些都是好棋手所需要的特質,說不得久一些之後,你會下得比我還好。」


    她抬眼瞧著他吻著她指節的唇,隻覺得心暖。


    牢裏沒窗,不通氣,又狹隘,可這兒有了他,她便能不在意其他。


    她知他其實不愛在這兒,他說他坐過牢,恐怕沒一次好過的,有幾回,他睡了,卻會因身在獄中而猛然驚醒,直至看見她才鬆了口氣。


    她心疼不已,要他出去透透氣,可他不肯,仍在這兒陪她。雖然他說他有辦法,可她知他也沒十足把握。


    他沒說出口,但她知他也怕,怕之後再不能見。


    兩人相聚的日子,所剩無幾,能把握一分那便是一分啊。


    那回之後,她再沒提要他出去。


    她問他大漠風光,問他曾去過哪裏,他撿著好笑有趣的說,說他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在暴風雪裏迷路,第一次看見結冰的飛瀑,第一次遭遇沙暴還被駱駝拉著跑,第一次睡在原野上卻被過路強盜打劫,第一次在海上遇到比一棟房子還大的鯨魚的經曆。


    他告訴她,他辦過的幾件案子,說他如何揭穿了妖和尚騙財騙色,如何發現某位執法嚴明的捕賊官其實竟是一名義賊,他如何將他抓了又放,又怎麽樣幫著他洗清了冤屈,抱得了美人歸。


    他說著他見過的山川水色,吃過的各式食物,聽過的奇聞異事……


    說到好笑的地方時,他自個兒就會先笑了出來,說到有趣的地方,還會忍不住比畫兩下。


    他說得眉飛色舞,逗得她發笑。


    他將那一切講得那般清楚,彷佛曆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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