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菊,是她在那恐怖可怕的年月裏,唯一的安慰,僅有的支撐。為了逃避,她把心力全都投注在培植這品種的菊上,那一年才剛種成,可才有了花苞,還沒開花,事情就發生了,她沒來得及帶它走,沒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氣力。


    她舍了它,也舍了一部分的自己。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碰菊,不栽菊了。


    怕栽了,讓人認出了她,知道了她。


    她家世代種菊,懂菊的名家,都知道她,所以她從此不讓自己碰——


    風,吹拂而過,吹得那片金菊在陽光下閃耀。


    「去年,我為了調查,去了那地方。」


    他低啞的聲,在身後輕響。


    「我看見它開在已完全廢棄的花田中,附近的人告訴我,那是金家小姐栽的菊,可惜金家小姐沒來得及見它開花便遭不幸,可它雖無人顧,卻仍堅忍不拔的在那旱地生長著,年年開著花。」


    白露回首,看見他已起身,俯視著她,黑眸含情,唇角帶笑。


    「總覺得,這花似你,所以我將它帶了回來。」


    輕輕的,他撫著她的小臉,柔聲道:「本以為它很難種,誰知它自個兒長得極好,也許因為這兒土沃水美,它一下子便生了一大片,我本還憂著,它會不會隻長葉子,不開花呢?可一入秋,它便成這般了,八成就是想給你瞧瞧吧。」


    他說得輕鬆呢,可這菊是她培養的,怎會不知種出這麽一大片,需要多少心力,就算她本就是望它耐旱,可他若沒花心思,才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就種出這麽多呢。


    「宋應天說,這菊可觀賞,亦可入藥,你花了不少心血吧?這下生了這麽多,擱著也浪費,咱們拿去揚州賣鳳凰樓,再要冷銀光送去京裏賣那些高官富商,定能狠狠敲上一筆。」


    她心一跳,忙道:「不行,這花不能出——」


    「這世上,會養菊的,可不隻姓金的啊。」他知她憂什麽,隻笑看著她,道:「況且,這菊是我蘇小魅,閑來無事,不出公差時栽出來的,這附近人盡皆知,有何不可?」


    她愣了一愣,怎樣也沒想到,可以這樣。


    「白露,你天生一雙種什麽活什麽的手,你若想種什麽,那就種什麽,不需要因為任何事,便從此不碰。」他瞧著她,溫聲說:「你愛菊,那就去種,況且菊也是藥,能退火,不是嗎?就當是種給我喝,不也挺好?」


    白露怎樣也沒想到,多年前那惡人讓她舍了菊,也舍了部分的自己,可如今這男人卻用了心,想方設法的,將這菊和她失落的自己,還給了她。


    白露心頭一熱,驀地快步走進他懷中,將這男人緊緊擁抱。


    男人抬手環抱著她,隻笑著,覺得一年辛苦都沒白費啦。


    「你說你相公我有沒有聰明啊?」


    瞧他得意的,白露聽著,笑了出來,含淚笑著點頭。


    「有。」


    豈料,她才剛應,她肚子就很不爭氣的發出了一聲輕響,害她一下子紅了臉。


    「瞧,你餓了吧?就說了人是鐵、飯是鋼了。」他笑著拉著她坐回氈上,拿來旁邊竹籃,變出一道道佳肴,和一大盅拿厚布包著保溫的雞湯,舀了一匙喂她。


    「來,快喝點熱雞湯,我一早爬起來熬了幾個時辰的呢。」


    她乖順喝了一口,聞言愣了一愣。


    一早?難怪她整個早上沒見著他,還以為他出去幫著大梁他們收成了。


    「來,再一口。」他又舀一匙,送到她嘴邊。「我撇去了油呢。」


    他將湯送到嘴邊時,她還是乖乖又喝了一口,卻忍不住念:「你有這時間,我還寧願你多睡一會兒——」


    他用另一塊白糕,塞進她叨念的小嘴。


    這幾日,因為忙過了頭,她吃什麽總有些反胃,白露原以為那甜糕會讓她想吐,誰知那白糕一點既不油也不膩,還不沾牙,隻帶著淡淡菊花清香,還有著枸杞的甜,入口後一下子便化了。


    「這什麽?」她微訝的問。


    「杞菊糕。」他笑看著她,又喂她一匙雞湯,邊問:「好吃嗎?」


    她誠實的點點頭,在他將那糕點送到嘴邊時,自動張開了嘴,又吃了一個,方瞅著他問:「這糕你做的?」


    「以前在京裏學的。」他瞅著她說:「你最近吃什麽也反胃,我想起這些東西來,試著做了一些。」


    為了她呢。


    白露心一暖,臉微紅。


    瞧著她那模樣,他趁機又拿了另一塊粉色的糕喂食她:「來,嚐嚐這個。」


    想到這是他的心意,她就乖順的張了嘴,粉色的糕微酸帶甜,是梅子的味,一樣口味適中,安分的進口入胃,沒有半點造反的意思。


    風輕輕的吹過,金色的菊圍繞著她與他,搖曳生姿,送來清麗的花香,教人莫名放鬆。


    說起來,她似好久沒這麽好好的、放鬆的吃東西了。


    眼前的男人哄著她,又喂了她一些湯,再喂了她幾塊糕。


    不知不覺,她竟也還吃了不少。


    待她飽了,他也不勉強,就將她擁在懷中,坐在氈上,瞧那花海在風中如浪翻湧。


    吃飽喝足了,她往後偎靠著他,隻覺放鬆,莫名又想睡,眼皮子都快合起來了,可一思及藥堂的事,不禁又擔心起來。


    「我該回去了……」她掙紮著試圖要睜開眼皮。「還有事要做呢……」


    「你回去,那不要大夥兒全都繃緊了皮?」他好笑的咕噥著。


    「啥?」她神智有些恍惚,沒聽清楚。


    「沒什麽。」他撫著她的發,輕笑:「我隻是說,你累了就睡吧,有事人會來喊的。」


    白露聽了,才想起,這塊地,是那刺史送的地,確實是不遠的。


    「我眯一會兒就好……」她合上了眼,喃喃說。


    「睡吧……」他安撫著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沒事的……」


    聞言,她像小貓般蹭了蹭他的頸,小手攀著他的肩,喟歎了口氣,方安心的完全閉上了眼。


    他將一旁鬥篷再次抖開,將身前那小女人包了起來,小心的替她擋住了風,溫柔的將她輕擁。


    還說他傻呢,都不知她自個兒何時才會發現,她會反胃,又如此容易喜怒無常、多愁善感、容易疲倦,都是因為有了身孕。


    溫柔的,他撫著她的背,她的腰,然後大手覆在她的腰腹上,隻覺得心好暖,被這個小女人的愛,煨得極暖。


    一年了,即便他無法日夜相伴,她也從不曾嫌棄過他,不曾埋怨過他。


    他帶傷回來,她隻是溫柔以待,可他知她會憂會心疼,明明不愛他喝酒,卻也總在他每回出門時,替他裝了滿滿一壇藥酒,那在馬鞍旁的皮袋子裏,更是什麽解毒、消火的金創藥都要給他帶上一點。


    她就怕他傷了,怕他會疼。


    他若出門,夜再深,她也總在屋子裏點上一盞燈。


    那燈,是為他點的,他知道。


    他若在,她是不點燈的,她愛與他在黑夜中廝守纏綿。


    這一生,他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吃,一個人活。


    可如今,再不是了。


    每回辦完案子,再苦再累,他都趕著回來。


    因為她在這,因為她在等。


    他再也不是一個人。


    他有她疼。


    而他,會好好疼她的,疼這個懂得疼他的女人,到老、到自首,至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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