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麵校場最多可容納五百人,尋常時候會在此練習使用刀、槍、戟,羽箭靶場則在西麵。士兵們每日早晨繞軍營跑兩圈,分批訓練前則要再繞校場跑五圈。”


    永霖負手環看,徐徐道:“你是依五行裏的龜紋陣設置?”


    “對,當初就想到萬一遭人潛入,營陣本身要能亂敵,以此爭取時間。”


    “嗯。”他眉頭微微蹙起。“士兵背記方位,不在營裏迷路,花了多久時間?”


    “約莫半個月。”


    他點頭。“龜紋陣本身複雜,隻要小心東西南北中的五個要點不被攻破,確實可以讓敵人陷在陣中不斷循環。這五個要點,你分別布置了什麽?”


    “陣東、陣北的中心是驍衛與夫長營帳,陣南中心是兵器庫,陣西是靶場,陣中是議事大帳。”


    “很好,起碼沒把陣中設在你的營帳。”


    “那是最關鍵點,我的確有考慮過,但顧將軍反對,所以才改為議事大帳。”她據實以告。“如果真設在將軍帳,那這營陣又該如何調度才沒缺漏?”


    永霖嘴角斜揚。“簡單,以將軍帳為中心,在外圍布置一個小型龜紋陣,形成陣中陣,如此一來便更難攻破。”


    她以拳擊掌,綻出淺笑。“原來如此。”


    “如果人力場地不足以布置,那在東北、東南、西南、西北四麵布置要點,設下方陣也可達到效果,但如此一來隻能擾亂敵軍辨認方向,並不能令其自行圍困。”


    “嗯。”她嘴角彎起,看見校場邊兩個小兵走過,叫住他們,對永霖道:“你等我一會兒。”


    “嗯?”永霖還不及反應,隻見她跑去交代事情,兩個小兵偷偷往他這頭看來,接著應命跑開。


    “好了。”她信步走來,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接下來看過兵器庫就到大帳去,還要把驍衛以上的將領介紹你認識。”


    “嗯。”他溫溫依言,微涼的掌心都讓她煨暖了。


    晚膳在議事大帳共聚,趁嗤人一族內亂之餘,商量對策。


    “喀喀族長有三個兒子,加上喀喀族長本身,各自領導四個部落,占領雪江以北、戈壁東側的草原,他們這一支是嗤人族裏曆史最久、人丁最旺盛的。除此以外,雪江以北的車原還有十四個大小支族,其中有半數的部落族長對喀喀族長存有不滿,另外半數則收了喀喀的好處,助其侵略草原他族與卓豫,還有一兩個支族因為太小,喀喀隻和他們征收武器糧食,並不征人。”永霖對著關外地圖,一邊喝茶一邊解釋。


    “皇上現在的意思……是要招降喀喀?”顧破甫問。


    永霖輕笑。“應該說是招降‘嗤人族’。”


    李思容皺眉回應:“這有何分別?”


    “分別可大了。”李將軍搖頭。“招降嗤人,族長可以不是喀喀。”


    永霖接著道:“嗤人支族繁盛,一個個擊敗耗時耗力,若四國之一趁機興兵來犯我國,憑卓豫國力,恐怕也不足以對付。”


    “與其戰,不如和嗎?”帳中另一名女副將問。


    “對,扶植一個可與喀喀對抗的支族長,幫助他取代喀喀,屆時再與嗤人族訂定和平盟約,如此對卓豫國力耗損最少,也才是與嗤人長久共處之計。”


    “決定扶植哪一位支族長了嗎?”邵庭直接問關鍵。


    永霖一笑,指著戈壁東北一帶。“本王與皇上商討的結果,認為穹剜支族最適合。他們這一支底下有五大部落,是喀喀一支以外發展最興盛的,而且這一支族與喀喀有仇。”


    “喔?”顧破甫興致來了。“安王爺要講故事了,來來,說來聽聽。”


    永霖微笑,繼續道:“穹剜一族的祖先與嗤人族同源,但因為地處最西北,西有戈壁屏障,東有翡翠江隔絕,自成一方,有二百年時間不曾與翡翠江外的嗤人族往來。直到二十多年前喀喀打入穹剜,強占穹剜公主,自此穹剜才正式被列為嗤人支族,有趣的是,喀喀並不知道公主懷孕,公主打不了胎,悲憤難產而死後,穹剜族人留下孩子扶養長大,教導他弑父為母報仇。”


    “那孩子當時倘若被喀喀發現,後果又如何?”


    “哼,類似這樣的戰利品,喀喀在攻打草原各族時留下不少,多半會帶回去養吧,藉此也可牽製孩子母族那方的人。”


    李思容皺眉。“那個孩子,叫什麽名字?”


    “穹剜庫洛什。”


    帳內除了永霖與李將軍,其餘皆陷入沉默,臉色難看。


    邵庭想起庫洛什剛猛的湛藍眸子,要說服他,難辦。


    “怎麽了?”李將軍訝異。“一個個哭喪著臉的樣子,難不成你們已和庫洛什交過手了?”


    “……那蠻子會用計,我們損失了五十二個兄弟,傷了八十九人,顧副將就是為此事負責,讓他害得降職的。”一個驍衛道。


    “他不是蠻子。”邵庭皺眉,語氣平常地更正。


    “庭兒鮮少為誰說話,今兒倒是開金口呢。”永霖麵上帶笑,語氣益發地溫潤好聽。“聽起來,庭兒很賞識穹剜庫洛什?”


    受襲那日在場的將領莫不捏把汗,他們將軍當日不聽勸地放人走,而那個化外蠻子更當著所有人麵前,把將軍的發帶扯下來,拽在懷裏當紀念物呀!


    “咳咳,咱們一邊用飯如何?”女副將道,招呼外頭小兵把飯菜送上。


    “甚好!甚好!”


    一時間不分階級老少,熱絡招呼起來。


    永霖側過身,斯文地替她擦拭竹筷,佯裝漫不經心地閑聊:“庭兒與穹剜支族長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眾將遞飯的動作一僵,不敢奢望木頭似的將軍會看時機,紛紛暗自擠眼弄眉,希望救她一命,嘴巴無聲唇語,說的都是--


    不、能、講!


    邵庭壓根兒沒注意,認真回答:


    “嗯,他騎射功夫好,刀也使得不錯,第一次遇到時用箭射下我的發帶,第二次又赤手把發帶搶走了。其實他身子結實壯碩,身板又長,應當動作不會利落,但他卻敏捷如豹,實在不簡單;加上對敵冷靜,擅用計謀,愛護族人,是不可多得的好將領。”


    “喔?”永霖嘴笑如刀,強壓著一肚子氣,“發帶呀……真是大膽。”


    永霖的語氣太危險,李將軍不由得勸慰:“安王爺,私人恩怨事小,國家事大,您切莫因此棄置皇上招安庫洛什的計劃呀。”


    “李將軍開玩笑嗎?戰場上孰輕孰重,本王難道會不明事理?”


    “七王爺清楚就好。”李思容冷哼,把菜布上。“但是七王爺如此明白事理,又為何在糧食珍貴的關外,濫使特權呢?”


    永霖蹙眉,才要問是何意,就見青硯捧著托盤,把他一人用的吃食端來。


    “主子,您的晚膳。”


    “誰叫你弄的?這什麽地方你不知道?”永霖怒斥。依卓豫軍隊傳統,兵將同食,以示性命同貴、死生同進退。


    “呃,是夫人讓我去廚房拿您的晚膳。”青硯怯怯往邵庭瞅去。


    邵庭點頭“嗯”了聲。


    “是我吩咐的。你脾胃不好,連日舟車勞頓,隻能用清淡食物,過幾天再與大家同食。”


    “哈哈,合該這麽做,還是邵庭將軍考慮周到!”顧破甫道,橫豎人家是夫妻,相互照顧實屬情理,而且將軍丈夫身份特殊呀。“都督要是染病可就麻煩了,還是多吃幾天清食,反正近日無戰事,就讓夥頭兵多做一份無妨。”


    “嗯,三天後若還是無法同食,再請小硯做菜,不麻煩兄弟們。”


    “啊?”被點名的青硯一愣。“小的廚藝不頂好,怕會被主子剮了……”


    “本王很恐怖麽?”永霖瞪眼。“你做的東西,本王還未必敢吃。”


    “嗚,小的錯了……”


    “那就我做吧。”邵庭平鋪直敘道。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各異,有發喜的,有看戲的,有怒怨的。


    “庭兒要做菜?”永霖訝異,嘴角噙著歡喜,高興她當著大家的麵寵他。但做菜?他不記得她會,她分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練武上頭了。


    “唔,你沒問題麽?”


    “嗯。”邵庭點頭。“我使刀利落,煮個菜應該不難。”


    “呃,是嗎?”應當不是這個理,但沒關係,她做他就吃。永霖不掩欣喜,心情好到甚至能不計較李思容的挑釁,平心靜氣地幫著李思容布置邵庭的晚飯。


    李將軍嗬嗬直笑,扯了兒子衣角,將人壓回位子。


    “邵庭將軍一如既往,從娃娃時候就很會照顧人哪。善體人意,勤勞用心。邵嶽將軍有女如此,在天之靈也會安慰了。”


    “唔。”邵庭略一沉吟,聽人提起爹爹,並不接話。


    永霖的手按住她背,揚聲轉開話題:“李將軍說得對,眼前戰事重要,若無法贏了戰事,咱們往後如何告慰先人?依本王所見,應當趁此刻喀喀族長忙於統合分歧,盡速與穹剜人連手,尤其要說服穹剜庫洛什與咱們合作,歸順卓豫!”


    “都督有計策嗎?”顧破甫問。


    永霖一笑,徐聲:“首先得和穹剜支族接頭。庫洛什有意合作最好,若無意,咱們派去的說客,可能因此被穹剜人獻到喀喀族長麵前以示忠誠……所以,最好別明目張膽派士兵去,扮成邊境商人與穹剜支族交易,探探虛實。”


    李將軍頷首。“倘若初探時穹剜人便有意合作,最好能一並談成,回來後即可籌備扶持大計,及早布置,扳倒喀喀!”


    除了永霖與李將軍以外,在場眾將均以邵庭意見為首,此刻雖然心底各自盤算,表麵上點頭搖首,但片刻後不約而同俱看向正在吃飯的邵庭。


    “邵庭將軍以為如何?”一個驍衛問。


    “不錯,王敬的手藝又進步了。”


    “啊?”眾人莞爾。


    顧破甫哈哈笑。“邵庭將軍,咱們不是問飯哪!是問安王爺提的假冒商人的計策如何!”


    “唔,永霖很聰明,計劃不會有誤。”她筷子上夾了塊粉蒸肉片放到碗裏,慢慢嚼完後,發現眾人眉目深鎖看著自己與永霖。“這是皇上的決定,咱該考慮的是派誰去。”


    “嗯,此行凶險,除了偽裝潛入的功夫要好,還要能胸懷韜略,遊說庫洛什……”李將軍說到這,瞥了永霖一眼,惹得永霖軒眉與他對望。李將軍趕緊轉開視線。“咳咳!依邵庭將軍看,營裏誰可擔此重任?”


    “李將軍不是屬意本王麽?何必借他人之口?”永霖哼道。


    “哎呀,您貴為皇上親弟,倘一不慎讓您陷入險境,於卓豫可是極大損失,這萬萬不可啊!”


    “先不論危險,要與穹剜人訂定同盟,遣使必須有足夠份量代表皇上,依此來看,就已非本王不可了。”頓一頓,再道:“行前本王已與皇上密商,皇上也答應將結盟一事全權交由本王,交代務必成功結盟,以平服邊關戰亂,盡早結束戰事。”


    眾人“哦”了聲,紛紛讚譽永霖護國舍身。


    唯有邵庭,一雙秋波柳眉糾結。


    “你向皇上說什麽了?”嚴肅沉斂的神態,珠玉般清脆的聲,一字一字凝止了大帳內正在欣悅說笑的眾人,氣氛難熬起來。


    永霖薄唇勾著笑,眼波柔軟,盡是戀棧。“夫妻本是同林鳥,我隻是懲與你同林而已。”


    她不悅,永霖從小身子骨弱,從先皇到他們幾個兄弟,都當他是撿回來的,寶貝維護得不得了,怎可能讓他涉險?除非拗不過永霖。“你威脅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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