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慕容則天資聰穎,在長到二十歲的時候,慕容博非和牧菁菁便放心地把慕容山莊交給他後就雲遊四海去了,所以縱然不能見天日,還是一樣成為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這就是根基的重要性了。”老者諄諄說道,“像你這樣沒有根基的毛頭小子,切忌整日想著跟人家比做秀木,倒了隻能是朽木。”


    身邊的人們還沒有回過神來,突然聽得遠處人潮湧動,聲響漸漸傳到這裏,人人都在喊——


    “來了!”


    “來了!”


    車聲轆轆,一輛青蓬馬車順著大街疾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跟前,眼看要奔過駱府大門,那駕車之人手中韁繩一抖,四匹健馬立刻停在原地,靜止不動,端的是訓練有素。


    百姓們忘了喝彩,隻張著嘴呆望。這便是江湖第一莊的派頭吧,馬車樸素無華,可是駕車的馬、駕車的人,都是千裏挑一。


    車簾掀開,車內的人走出馬車,見四周站了如此多的圍觀者,也不驚訝,隻向著眾人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向駱府大門而去。


    有姑娘喃喃道:“好美啊……”


    那人身形俊逸,麵容有如漢玉精琢——美則美矣,卻太過清冷,他那一雙眼掃過來時,更覺得如寒塘般深幽。


    “大概是太久沒照陽光的緣故吧,真可憐。”


    “少莊主,請。”駱天磊對著慕容則一欠身,高舉燈籠率先走進駱府大門。


    慕容則目不斜視地跨過門檻。


    駕車的蘇劍靠近跟著慕容則下車的程釗,小聲說:“四師兄,這燈籠可真白、真大啊。”駱府門前挑起兩盞簇新的白色燈籠,上麵大大的“駱”字墨跡淋漓,應是匆匆寫就。


    按照喪儀,大戶人家辦白事,門口的紅燈籠要換成白燈籠。駱府的燈籠顯然是剛置辦的,說明這白事來得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但從燈籠的大小就能看出駱府的身分地位絕不一般。


    見蘇劍似是得意於自身的觀察力,程釗神情凜然道:“注意一點,不要失了慕容家的身分。”說完挺直腰杆子跟了上去。


    蘇劍翻翻白眼,不敢再多言,趕忙也跟了進去。


    駱天磊走在最前麵,手裏的燈籠端得穩穩當當,心卻是怦怦直跳。這慕容則不愧是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雖麵容俊美,神情卻冷硬如鐵,光是剛才薄唇緊抿的樣子,就有令人膽寒的氣勢。


    聽說他武功高強,即便隻能在夜晚出門,也是不可小覷的勁敵,思及此,不由得惱恨師父駱九鶴死得不夠快,竟然還來得及交代一幹手下,一定要請慕容則過來。


    駱府內四處掛滿白慘慘的燈籠,仆傭來去匆匆,十分忙亂。


    駱天磊邊走邊解釋道:“家師清晨猝然仙去,府邸上下亂作一團,喪儀此時還未準備齊全,還望少莊主見諒。”駱天磊喝走一位險些撞到慕容則的下人,對慕容則頻頻道歉。


    慕容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在兩扇雕花排門前站定,駱天磊望了望緊跟在慕容則身後的程釗和蘇劍,難為地開口,“家師停靈在此,卻還未及修容,能否請兩位公子……”


    慕容則淡淡道:“我一人進去便可。”


    駱天磊才鬆了口氣,蘇劍卻上前一步急道:“我和四師兄二人奉莊主之命保護大師兄,萬萬不可遠離大師兄一步。”


    慕容則也不說話,隻泠冷看了眼程釗。


    程釗趕緊拉住蘇劍。“五師弟,我們在此等候便是,不要壞了人家的規短。”


    “不敢有勞兩位公子久站,還請在花廳稍坐片刻。”駱天磊指了指隔壁一間亮著燈的屋子,命手下領兩人過去。


    “那……大師兄一切小心。”見慕容則輕輕點了下頭,蘇劍才不甘不願地和程釗一同離開。


    駱天磊整肅了衣冠後,在門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師父,弟子把慕容少莊主請來了。”等了片刻,這才起身請慕容則進屋。


    屋內燭火通明,煙霧撩繞,透過高垂的綾幔,依稀可見有人躺在裏麵。


    慕容則躬身作揖,以示對死者的尊敬,而後才撩開綾幔,站到棺木邊上細看起來。


    難怪駱天磊不讓其它人進來,駱九鶴雙目圓睜,麵容猙獰,顯然是死得極為痛苦,他全身遍布一種極淺極小的傷口,密密麻麻,仿佛被蟲子從頭到腳咬過似的。


    慕容則用手按了按,見皮膚依舊蒼白,沒有一絲血液從傷口滲出,再翻開他左掌,掌心一顆圓痣已然破裂,也同樣毫無血色。


    駱天磊啞聲道:“早上,師父像往常一樣準備去練武場指導弟子們練功,但還沒走到練武場,突然全身出血,無論如何都止不住,最後……最後終於血竭而亡。”他突地跪下,“還望少莊主查明家師死因,天磊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為師父報仇……”說罷伏地而泣,甚是哀慟。


    “這兩天尊師可有其它異狀?”慕容則伸手將駱天磊扶起。


    駱天磊暗暗運氣抗拒,想借機試探慕容則的功力,卻發現對方根本不與他硬抗,直接鬆手,於是他因用力過猛,額頭狠狠撞到青石地上,咚的一聲好不清脆,就像在對慕容則磕了個響頭。駱天磊氣得咬牙,卻還是必恭必敬道:“昨天晚上家師突然腹瀉不止,可與他同桌吃飯的幾個弟子都好端端的,除此之外別無異狀。”


    慕容則沉思不語。


    駱天磊等了片刻,斜眼偷偷看慕容則,突然看到他一雙寒目盯著自己,心頭頓時一緊,心跳不自覺加速。


    “駱公子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慕容則淡漠地問道。


    他不會看出什麽的。駱天磊自我安慰著,待心跳平息,方道:“其實天磊心中也有所疑,隻是不敢妄自論斷,這才請少莊主過來幫忙。”


    “說吧。”還是那樣清冷的聲音。


    駱天磊從地上爬起,打開屋門瞧了瞧,確定四下無人,才闔上門,回到慕容則身邊低聲道:“我懷疑是‘慕月’。”


    見慕容則臉若寒冰,絲毫看不出情緒,駱天磊隻好繼續往下說:“聽說這毒十分歹毒,中毒之人頂多熬一個晚上,隔天一早必死無疑,因此名為慕月。據說,毒發之時會全身爆裂,血流不止,這跟家師的症狀非常相像,是故我才有此一猜。”


    慕容則沉聲道:“駱公子見聞廣博,何須在下多言。”轉身向屋外走去。


    駱天磊趕緊攔住他。“少莊主,天磊隻是猜測,並不敢確定,還勞煩少莊主多加指點。”見慕容則神色不動,忙又道:“曼迦城與惠景相距不遠,家師與慕容老莊主又向來交好,此次家師遭難,還望少莊主看在兩家情誼的分上多加援手,天磊感激不盡。”


    “尊師遭此劫難,慕容身為晚輩自當盡心探究原由,隻是,尊師為人光明磊落,絕不像你這般吞吞吐吐,如此相待,又教在下如何盡心?”慕容則泠冷看著駱天磊。


    駱天磊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心虛,調轉視線,咬牙道:“好,我就直說了,聽聞少莊主幼時曾遭奇毒,從此不能見日光,不知少莊主中的可是慕月?”


    “是的。”


    沒想到慕容則竟然這麽爽快,駱天磊驚異之餘,其餘問題連珠炮般問出,“駱府上上下下這麽多口人,如何才能知道其它人是否也中了慕月之毒?如若中毒,可有解毒之法?那藥方可好配製?”


    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也不過是擔心自己的性命。“無藥可救。”慕容則平靜無波地說出四個字,推門而去。


    剩下駱天磊目瞪口呆。他自己明明活了下來,怎麽會無藥可救?可是若要他再攔住慕容則相問……想到對方那深邃無底的眼眸,他怎麽也無法邁開步伐。


    城中最好的修容師,就住在銅鑼胡同裏。


    早些時候周勤循著胡同一家家看過去,見有戶人家門上的扁額龍飛鳳舞地寫著“音容宛在”,心道就是這地方了,便敲了敲門。


    清脆的鈴鐺聲漸近,門咿呀一聲開了,一位少女探出頭來,眼珠滴溜溜一轉,將周勤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他腰間纏著白色布帶,便問道:“老爺子家可是有白事要料理?”


    周勤狐疑地看著她。他要找的修容師的確是位女子,可眼前這個姑娘也太年輕,大概隻是個丫鬟。“請問牧晚晴牧姑娘在嗎?”


    “我就是啊。”她笑吟吟地回答。


    周勤十分驚訝。“姑娘就是修容師?!”


    “是啊,不像嗎?”


    這個說話嬌滴滴的小姑娘雖然秀眸閃亮,看起來機靈得很,可修容師是要同死人打交道的呀,難保她不嚇得暈過去。周勤搖搖頭,不像,實在不像。


    牧晚晴笑咪咪地說:“老爺子,我牧晚晴做這行也有五年了,死囚都見過不少呢。”


    好像還滿有經驗的。“可是我家主人……”周勤欲言又止,但轉念一想,既然都說她是城中最好的修容師,那就姑且信她一次吧。


    周勤彬彬有禮地把牧晚晴請進了駱府。


    “周老爺子,到底是誰仙去了?”


    駱府裏人來人往,雖然忙亂,氣氛卻非常肅穆,她猜肯定是位大人物。


    周勤深深歎口氣。“唉,就是我家主人。”


    “不會吧。”牧晚晴驚歎,“我前天還在街上看到他給了一個小叫化幾枚銅板,讓他買燒餅吃,那時駱老爺子看起來身體好得很哪。”


    周勤眼角半濕,哽咽道:“誰都沒想到啊,昨晚上還好好的,今早就……”


    “老爺子,請節哀順變,您別太難過了,我保證把駱老爺子的容貌修得如原來一般,就像睡著了一樣。”牧晚晴拍胸脯擔保。


    “那老朽在這裏先代我家老爺謝過了。”周勤長揖到地,花白的胡子在風裏飄啊飄,看得牧晚晴心頭一慌,趕緊把他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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