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強忍著哭出聲的衝動,顫聲道:“奴婢在廊下趕貓。


    “山茶姐姐出去後,二小姐就不讓奴婢在跟前待著了,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奴婢隻得出來。因屋裏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奴婢就在廊下靜聽呼喚。


    “誰知瞧見了三小姐養的那隻叫鈴鐺的白貓。


    “因我們廊下掛著六隻鳥兒,鈴鐺偷了空就會來逗鳥。奴婢怕鳥兒們被嚇著了會亂叫,嬤嬤臨走吩咐二小姐要靜養,所以奴婢急著把鈴鐺趕走,就離了屋門。”


    說著,丫頭實在是忍不住,抬了手背擦淚:“就這麽會兒的工夫……”


    秋嬤嬤於心不忍,上前半步,低聲對羅氏道:“這個茉莉,是院子裏小丫頭中,難得一個溫柔勤謹的孩子。隻是趕巧了。”


    羅氏皺了皺眉,打量茉莉片刻,不再多言。


    馮氏原本想著此事與二房毫無關係,所以坐在桌邊氣定神閑。待聽見竟然扯上了鈴鐺,瞪了眼去看身後跟著的心腹媳婦呂氏:“將才可聽見鈴鐺走失的消息?”


    呂媽媽為難地歎口氣,低聲道:“聽見了。三小姐就是因為找不到鈴鐺了,才不肯吃點心。”


    沈家並沒能再把張太醫請過來,而是帶來了他的口信兒:


    “蒹葭郡主的愛女病了,得去一趟。二小姐大約還要昏上幾個時辰,不是什麽大事,仔細照看著就好。若是明日此時還不醒,再來尋小老兒不遲。”


    蒹葭郡主乃是當今的堂妹,郡馬裴息,乃是先帝最喜愛的翰林才子。


    當今陛下最是講究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的,所以打破了駙馬郡馬都不得擔任朝廷實職的慣例,特詔裴息為國子監祭酒。


    ——也就是說,裴息乃是沈三老爺沈信行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沈大老爺沈信言又在禮部任侍郎,自然與國子監是廝抬廝敬的。


    沈家怎麽可能跟蒹葭郡主搶大夫?


    韋老夫人沉吟片刻,對馮氏道:“你沒把孩子們再都折騰過來就對了。你也先回去吧,順路去看看你三弟妹,跟她說一聲,讓她不必掛心。”


    馮氏陪笑著站起來應了。


    韋老夫人又對羅氏道:“我知道你擔心。但前次張太醫說得明白,這失魂之症,服藥之餘,隻有耐心等著孩子一點一點地回魂。所以,你也沉住氣,不要胡思亂想。如果實在放心不下,不妨讓她們把如如院正房打掃出來,你帶著承哥兒過來住幾天。”


    說著,長歎一聲。


    沈府習慣,公子小姐們單開院子時,為了表示對長輩們的尊敬,正房都空著。自己隻住在廂房。


    如今沈濯就住在如如院的西廂房。


    羅氏頷首道:“母親說的是。微微這十天還不定如何,我還是過來住著安心些。”


    如此種種,安排妥當。


    沈濯都不知道。


    她的昏迷不是迷糊,而是深度昏迷。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膽敢去拿針紮她一下,大約就要被嚇壞了。


    因為她現在的狀態,基本上就是張太醫提到的那位肅國公府包公子的樣子了:無知無聞,無聲無感。


    沈濯覺得很迷茫。


    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慢慢地被驅離這具身體。


    她有些舍不得羅氏和韋老夫人。


    她們都極為疼愛自己,甚至在發現自己的性格有了些許不同之後,都更願意相信這個“沈濯”是成長了,懂事了。


    她的前世,可沒攤上這樣好的家長啊……


    沈濯下意識地又開始努力去接近原主的記憶。


    因為每次她拚命回想涉及到羅氏和韋老夫人的事情時,雖然想不起來,卻能知道,那種感覺很溫暖,很安全。


    沈濯又一次感覺到了劇烈的頭疼。


    躺在床上的身體也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輕聲呻吟。


    這是,原主的記憶在排斥自己?


    沈濯心中一動,試探著在腦子裏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想一件事:我可以離開,但是如果我走了,你能活下來嗎?如果能,我馬上就走。如果不能,你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你祖母和母親,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不過幾息,她覺得頭疼得好了一點。


    沈濯精神一振。


    原來自己仍舊在融合原魂的過程中!


    原來是原魂在拒絕自己的融合!


    看來,那位穿越過來變成植物人的,就是沒能順利與原魂融合!


    沈濯剛一高興,自己與身體的撕扯就又加劇了三分。


    看來原主對自己其實是不信任的吧?


    沈濯誠心誠意地與她對話:


    “我知道,你父親母親都很愛你,祖母也很疼你,並沒因為有了弟弟,就對你這個女娃娃若即若離起來。這對你來說,必定是最珍貴的親情。”


    身體的排斥感停了下來。


    “我是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甚至平行世界的靈魂,我對你的時代並不熟悉。如果我想要像你那樣遊刃有餘的生活,我需要你的幫助。”


    原主沒有任何反應。


    是在觀望嗎?在表示懷疑?


    “不過,我比你有優勢的地方,大約頭一樁就是我的靈魂是完整的。如果我能順利留下,替你孝敬父母長輩,友愛幼弟,一直照料他們,讓他們盡享骨肉親情,是沒有問題的。”


    心頭微微一股暖流。


    嗯,看來原主認可這個答案。


    “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比你更能夠跳出那個時代的框架束縛,去做一些更自由、肆意、高興的事情。也讓親人們看到一個活得更開心的沈濯。尤其是,在遭遇到不明惡意的時候,我會比你更狠辣更果決更有效地反擊。”


    身體竟然輕輕一震。


    看來,這是原主十分想做卻又沒法子做到的事情!


    沈濯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情緒波動。


    “而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的記憶,事無巨細,哪怕是最隱秘的眼神手勢,最微小的笑意殺機。而且,不論來自誰——甚至是你的祖父、叔叔們。”


    戰栗。


    這是沈濯最強烈的感覺。


    忍不住輕輕地在心裏歎息。


    果然是養在深閨的單純嬌嬌女。


    她是真的不明白:哪怕是最淺淡的疏離,最稀薄的冷漠,都會滋長悄然而生的惡意,都會鼓勵到那些潛意識裏的淩虐意圖,都會造就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看客。


    生而為人,本來就該謝過老天父母的生養之德,謝過所有生命中其他人的相護之恩。


    一陣鼻酸,接著便是眼底的澀意。


    一滴淚,慢慢地沁出了昏迷著的沈濯的眼角。


    沈濯覺得自己的手裏,忽然出現了一顆小藥丸。


    心底裏有一個聲音,清清泠泠地告訴她:吃了吧,吃了就會擁有我所有的過往。


    沈濯猶豫了一下,試著問了回去:那,你呢?你會去哪裏?再次輪回嗎?還是……


    她逼著自己沒有把後頭的四個字想出來。


    可似乎對方已經知道了,沈濯也跟著她的情緒彎了彎嘴角:不會灰飛煙滅的。我這一世,雖然驕縱,卻並未為惡。閻君殿下會賜我個好前程。你很善良……不要食言……


    沈濯鬆了口氣,吞掉了那顆小藥丸。


    一大團五彩繽紛的不知什麽東西忽然出現在了腦海裏。


    啊啊啊,太多了……大腦塞車,短路……


    沈濯再一次昏了過去。


    就好像是電腦宕機,黑屏。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沈濯和真身原主都進入了深度昏迷。


    似乎從浩瀚無邊的空寂宇宙深處,遙遙飄來了一聲長長的浩歎。


    “哪裏有這樣簡單了……真是兩個單純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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