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一動不動,甚至閉上了雙眼,夢囈一般:


    “奴婢反省了好久。奴婢到底做錯了哪一件事,會讓小姐忽然這樣厭棄奴婢。但是奴婢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麽變化。奴婢以前也是這樣做事、這樣說話的。那時候小姐不怪罪奴婢,還高高興興地私下裏跟奴婢說做得好。


    “那是為了什麽呢?自從小姐掉落池塘,醒來的那一晚,奴婢忽然覺得,二小姐,已經不再是奴婢的那個二小姐了。您成了大夫人和老夫人的二小姐,成了山茶姐姐和玲瓏茉莉的二小姐,成了張太醫的二小姐。您跟奴婢,忽然就隔了一層。


    “後來奴婢終於想起了六年前的大夫人。然後發現,二小姐,您長大了。”


    月娘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淚流滿麵:“您長成了一位出色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而奴婢,還是清江縣的那個險些被爹娘賣進青樓的野丫頭。”


    沈濯隻覺得自己心裏跟著一陣一陣地發酸:“月娘,我會等著你長大,懂事。那樣的話,不論你在哪裏,我在哪裏,我就都不用遺憾後悔了……”


    月娘身子微微一抖,直起身來,她做了一個當年沒賣身時最常做的粗魯動作。


    她用力地拿袖子擦了眼淚,聲音響亮地吸了吸鼻子,臉上顯出三分堅定:“從昨天開始,奴婢就一直在想:那一日看到的,究竟是大小姐推了小姐下池塘,還是小姐失足大小姐去拉您。


    “後來奴婢想到了。大小姐當時看見您掉下去,並沒有叫。如果是她沒拉住您,她怎麽能不叫呢?她為什麽不驚慌,不趕緊喊人,不呼救?!”


    沈濯的眉尖微微一挑。


    月娘竟然聰明地想到了最不合常理的罪證!


    玲瓏的聲音忽然在外頭響了起來:“咦?鈴鐺,你怎麽又來了?”


    然後遠遠近近的,玲瓏的腳步聲,走開了。


    沈濯看了窗子一眼,心中一動。


    外頭忽然有人輕聲咳嗽。


    月娘發現了沈濯的樣子,忙住了口。看看窗子,忽然站了起來,提高了聲音,問道:“誰在外頭?”


    無人應答。


    月娘的膽子一如既往地大。


    得了沈濯示意,立即大踏步走過去,呼啦一下子便推開了窗,伸頭往外看。


    已經過了酉正,天色早已全黑下來。


    院子裏的下人們,累了一天的,都已經有睡下的了。


    安安靜靜的正房和兩廂——


    一個黑影一閃,竟是衝著正房而去。


    月娘嚇了一跳,忙回頭:“小姐,有人去了正房!”


    沈濯臉上慌了:“你快去,莫要讓人驚嚇著承哥兒!”


    月娘臉色一變。


    沈承是大房的根基,如果他出了意外,大房別說是沈濯,隻怕連羅氏的天,都得塌了。


    月娘答應一聲,轉身便飛跑著去了。


    沈濯有些頭暈。


    晨起的鼻塞咽痛,加上現在的頭暈——


    該死的,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麽能感了冒的?!


    好容易鋪開的網啊……


    沈濯覺得自己背時得都快沒天理了。


    軟倒在床上,沈濯越發迷糊起來。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一個人影忽然欺身過來。


    一雙白皙幼嫩的手,甚至還帶著一絲顫抖,狠狠地掐住了沈濯細細的脖子!


    這個人必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因為沈濯隻愣了一瞬的工夫,便覺得自己完全喘不過氣來了。


    可是——


    前世的沈濯從睜眼開始打架,一口氣打了二十年!


    那二十年的戰鬥本能,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幾乎是在察覺自己無法呼吸的刹那間,沈濯的全身忽然充滿了力氣,腦子裏一片清明,所有的病症都不見了!


    驀地睜眼,沈濯連眼眶都變了赤紅!


    身子一歪,滑鬆那雙手片刻;腰腹用力身子一弓,沈濯的無敵右腳已經抬了起來;用力地吸進一點點氧氣,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右腳上,沈濯如嗜血的狼一般,狠狠地踹了出去!


    “嗷”地一聲慘叫。


    那人的小腹就像是被重錘狠狠地掄了一下,往後直直地踉蹌了七八步,重重地撞到了放著茶碗茶壺翡翠盞的案幾上!


    乒乒乓乓,清脆的響聲瞬間傳遍了整個如如院。


    被那隻叫鈴鐺的貓引走的玲瓏,走了沒多遠就反應了過來,扭身就往回跑。到得門前,正好聽見這響聲,大喊著:“小姐!”就衝了進去。


    沈濯一頭虛汗,紅著眼睛,滿臉殺氣,手抖腳顫,坐在床上,狠狠地瞪著倒在地上的人。


    是沈簪!


    玲瓏隻瞥了她一眼,便忙撲到床邊:“小姐!你怎麽樣?”


    沈濯有些吃力地搖了搖頭,冷哼一聲。


    沈簪喘過來了氣,忽然抬手掩了麵,嚶嚶地哭了起來:“濯姐兒你也太狠了!我是來跟你賠不是的,你卻這樣對我!”


    聽見動靜的秋嬤嬤和六奴等人都已經趕了過來,小丫頭們也都衝了進來。一看這個情景,都傻了眼。


    這是,這是——


    二小姐,把大小姐,給打了?!


    沈濯從早晨就不舒服,這個時候隻覺得聲促氣短,渾身乏力,但這並不妨礙她裝滴。


    “就你這種貨色,也想害得了我?!”


    沈濯的聲音清亮,條理清晰:“秋嬤嬤,六奴,你們去,分頭把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鮑姨奶奶和小鮑姨娘,都給我請來。就說,簪姐姐被我打了,正倒在我房裏地上,嗚嗚哭呢!”


    秋嬤嬤和六奴對視一眼,很想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是沈濯並沒有給她們太多時間:“月娘一會兒就會帶著我母親過來。六奴去請老夫人,秋嬤嬤去把二夫人她們叫來。”


    終於把名字改了回去的六奴姑娘一想到終於可以挺胸抬頭地進桐香苑,二話不說,快步走了。


    自從她的名字變成了山茶,隻要一進桐香苑,迎接她的一圈兒都是冷眼。


    如今,終於不用再暗地裏羞愧了!


    秋嬤嬤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沈簪,很想上前勸一聲“地上涼”,攙起來;但看了看沈濯的表情,低頭轉身也走了。


    沈簪見屋子裏的人呼啦一下就散了,多少有些悻悻。


    就像是在撒氣一般,沈簪捏著帕子,尖聲尖氣地哭得聲音更大了些。


    玲瓏擔心沈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走開,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沈濯伸手去揉太陽穴:“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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