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建明帝的火氣快要燒起來了,綠春不慌不忙地一瓢水澆過去:“三殿下讀書本來就多,忽然一下子又有了這樣多的先生教授,再加上有他那個表兄切磋;最近連沈侍郎都不得不承認,三殿下的學問有長進。


    “老奴聽說,這些日子,三皇子常拿著書發呆,有時候埋頭一寫就是大半天,塗了寫,寫了塗。這陣子,還真的是沉穩了很多——不然,依著三殿下往日裏的性子,聽說二公主差點兒去和親那天,恐怕就要找周小郡王打架了,還憋得到今兒呢!”


    建明帝一愣:“找周謇?”


    迅速又反應過來:可不是要找周謇麽?


    不是周謇在外頭大肆誇獎臨波,安福怎麽會針對她到這種地步?竟然直接要陷害她去和親新羅!這簡直比置臨波於死地還要惡毒!


    安福說到底也是秦煐的長姐、帝後的嫡長女,秦煐好男不打女子,他還不能揪著罪魁禍首揍一頓麽?


    現在倒好,周謇沒挨了這頓揍不說,皇宮裏頭,皇後、安福、臨波,甚至有可能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全都因為這一件事,攪了進去……


    可這個家夥偏偏又還什麽事都沒做過,人家隻是長得很帥,對誰都很和善耐心,如此而已。


    ——好像,一向也隻有秦煐一時衝動會做出這樣沒頭沒腦的事情,可是,如今,他竟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候,不衝動了!


    建明帝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麽這幾天一直感覺怪怪的。


    原來,之前那個偶爾胡鬧、幫著自己出氣的老三,老實了。


    “朕一直都盼著,他最好紈絝些,胡鬧些,愛玩些。但是,聰明些。可是如今,他聰明了,懂事了,卻不愛玩、不肯胡鬧、不打算紈絝了……”建明帝仰麵看著天上悄然掛上的一彎月,神情悵然,眼神複雜。


    綠春心中一跳,努力想了一會兒,咽了口吐沫,喃喃一般,低聲道:“陛下,三殿下早晚會長大,先吉妃娘娘和如今的魚昭容、臨波公主都是那等聰慧透徹人,他怎麽會一直不懂事呢?與其以後在別人手裏變聰明,還不如現在在您的手裏變聰明……”


    建明帝原本噙在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欣慰笑容漸漸消逝。


    別人……


    “太子啊……”


    ……


    ……


    大皇子名煊,與二皇子秦焓,乃是帝後在入主大明宮之後誕下的雙生子。


    隻是這雙胎因滿月後便分開由帝後分別哺育,從相貌、性格,到愛好、舉止,都截然不同。


    二皇子長相陰柔,唯有鼻子像建明帝,其他從臉龐五官到身材,都與邵皇後娘家的人十分相似。


    而大皇子,眾人看著他的樣貌,都覺得奇異。


    他的長相更偏像建明帝一些。然而,建明帝最引以為傲的一雙亮眼、兩道劍眉,他卻沒遺傳了去。反而從薄唇到下巴,與建明帝一模一樣。


    那雙眼睛斜挑吊梢,擱在女子臉上便是妖媚的桃花眼,但長在他臉上,卻顯得無比怪異。


    他是嫡長子,自幼被建明帝帶在身邊,言傳身教,親自教誨。


    但是邵皇後私下裏告訴他的東西,又與建明帝不同。


    建明帝教他,要謹言慎行,要有帝王風範,要學會甄別臣子的真心假意,尤其要學習他這位父皇最得意的平衡之術。


    而邵皇後卻貼心貼肺地囑咐他:隻要他得到父皇的歡心,他的太子之位就飛不了。


    他迷茫地問皇後:“父皇現在對我已經很寵愛了啊。”


    邵皇後怒其不爭:“他隻是因為你跟他長得像,所以才格外青睞。這跟太子位是兩回事!”


    那時節才七八歲的秦煊,對這種事情似懂非懂。


    邵皇後一向信重的老內侍甲申便悄悄地告訴他:他現在跟建明帝還是形似,什麽時候能神似了,皇帝對他的寵信便決然沒有人能撼動了!


    秦煊開始竭力地想要模仿建明帝的行事。


    然而當他開始仔細地研究建明帝的性格舉止時,立即便被父皇親自警告:“窺測聖蹤、妄揣上意,那都是觸犯刑律的。何況,吾兒為長子,當為弟妹表率,行事需果決。”


    年幼的秦煊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討父皇的歡心呢?


    正在秦煊迷茫疑惑的時候,他的周圍忽然湧出了很多願意教他、急著教他、親切地教導他的人。邵皇後也親自告訴他,哪一個是母後安排的,哪一個大約是父皇安排的,還有一些是他們自己湊上來的,需要甄別……


    就在這種情況下,不知道何年何月開始,大皇子秦煊,忽然就被傳說成了一個“驕橫、多疑、奢侈”的人。


    惶恐了十八年,太子之位終於要到手了。


    秦煊剛剛鬆了口氣,安福和皇後便鬧了這一場事出來。


    竺相傳話讓太子“稍安勿躁”。


    翁誌亨卻十分擔憂:“這一次議出去的幾個州府,不是軍事重鎮,便是富庶之地,恐非好事。”


    一同坐在整修一新的東宮崇文殿裏議事,翁誌亨老人家發白氣促、憂心忡忡;穆躍卻坐不住一般,在殿內踱步,要不就去看殿角的銅鶴香爐,要不就拍一拍兩旁排開的四隻太師椅。


    聽得翁誌亨的這句話,正在低頭細嗅丹陛階下半人高的名種牡丹的穆躍嗬嗬地笑了起來,回頭善意地解勸:“竹老,再有一個多月就是太子冊封大典。這等事都是小節,委實不該放在太子心上。”


    翁誌亨,名鵬,字誌亨,號瘦竹。所以,外人都稱一聲“竹翁”,而穆躍等東宮近人,都跟著秦煊的習慣,避開翁字,尊稱“竹老”。


    翁誌亨嗟呀歎氣:“我自然知道……隻是……”


    老戶部的通病,遇見跟錢有關的事情,就忍不住前思後想得放不了心。


    穆躍心中不以為然,卻隻將目光笑著投向秦煊。


    這一眼令秦煊極為滿意。


    自從他被宣布要擇日行大典立為太子之後,建明帝就常常帶著他入內朝聽政了。


    在建明帝跟前,臣子們爭論不休的時候,沈信言等聖寵紅人,就喜歡在最後時節,像這樣,將目光投向建明帝。


    秦煊輕咳了一聲,學著建明帝的樣子,柔聲答道:“天下錢糧,竹老在意也是本分。隻是事有輕重緩急,這些,容後再議。”又笑向穆躍示好:“在淵不要擔心,孤分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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