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從禦書房出來就想回家,卻被綠春攔住了:“沈侍郎,三皇子可還等著呢。”


    沈信言一愣,就似脫口而出一般:“那不是綠公公為了解救兩位老大人順口扯得謊麽?”


    綠春哭笑不得,咬牙道:“沈侍郎!”


    沈信言哈哈笑了,連連點頭:“是是是,好好好。我說錯了。我現在就去魚藻宮。”


    已經是春光遍地的時節。


    但是,因安福大公主夫妻已經被遣回了荊州封地,京城中這花會等事,竟是並沒有什麽人作興了。


    皇後娘娘思念女兒,太子妃每日前去侍奉,也跟著愁眉不展。


    來來往往的勳貴誥命們,都歎息著勸慰:“等太子妃誕下麟兒,宮裏就有了生氣了。這事,急不得。”


    隻是這些人心裏到底有多高興京城少了個禍害,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皇宮中的楊柳嬌花,卻並未因人來人往有過任何改變。到了每年的這個時間,仍舊爛漫得如火如荼。


    沈信言忍不住在北苑門外駐足仰望了片刻。


    高大的玉蘭樹,和江南早已滿城滿街的海棠花,次第爭豔。


    但使海棠還香氣,人間遍種女兒花。


    嗯,這是當年太祖常歎的一句話。


    沈信言坐在馬上,一搖一晃地到了魚藻宮門前,才慢慢騰騰地下了馬。


    秦煐又長高了寸許,越發清瘦,淩厲的眉眼也終於有了一絲收斂。見著沈信言,笑著迎了上來,大袖展開,長揖到地:“老師回來了。”


    沈信言上下打量他片刻,點了點頭。


    既然幫了自家那樣的一個大忙,那麽該還的人情,還是還了罷——兩不相欠才是最好的狀態。


    “聽陛下說,殿下讀書不輟,臣心裏十分欣慰。”沈信言先誇了他一句。


    秦煐趕忙把自己的功課奉上:“還請老師有暇時評點。”


    沈信言接過來,略翻了翻,看了一眼厚度,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暫時放在了一邊。


    “臣今日上殿,不僅見著了太子殿下,還看見了二殿下。不知陛下是怎麽下的旨意,有無告知三殿下不必去聽政的?”


    秦煐沉默了下去。


    沈信言也不催他,慢慢地端了旁邊的熱茶來飲。


    秦煐沉默了許久,久到身邊侍候的內侍小寧子和侍衛風色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殿內隻剩了一對師生。


    “老師,我的幕僚選錯了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那個法子是我的人送上去的。父皇也是保護我的意思。”秦煐終於開口了。


    沈信言滿意地頷首。


    隻有兩個人的時候,還能清醒地知道不能歸咎於旁人、不能怨謗君父。


    這孩子果然很能忍。


    “如此。殿下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不知是否錯覺,秦煐心裏閃過一絲異樣:沈老師的聲音似乎溫柔了許多?


    “我想暫避一段時間。”秦煐簡單地回答。


    他沒有把話說透,但是沈信言明白了:所以他這陣子才這樣努力地讀書做功課,為了就是有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可以對著外頭的風風雨雨裝聾作啞。


    沈信言卻搖了搖頭:“避開是對的。但不是這樣的避法。”


    秦煐又沉默了一刻,道:“其實,我很想出京遊曆。隻是……家姐會擔心,父皇也不會允許,而且,我還沒有明麵上可以自保的力量。”


    出京,遊曆。


    沈信言的嘴唇翹了起來。


    這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不耽於京城的富貴生活,也不沉溺內宮外朝的勾心鬥角,甚至不被親情瑣事迷眩了心誌——十六歲而已,卻能夠想到出京遊曆以暫避風頭。


    沈信言看著秦煐微低著的頭,忽然覺得那個角度的側顏,十分像是沉思中的寶貝女兒。


    “這事,老師給你辦。”沈信言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衝動了。


    秦煐猛地抬起了頭,驚喜交加,卻又強行抑製住自己的激動:“老師……”


    既然說了,索性把人情送滿吧。


    “老師說了,這件事,老師給你辦。你隻管準備行裝吧。好生跟你姐姐說。她一個人留在宮裏,怕是心裏也不踏實。”沈信言有些囉嗦了。


    頓一頓,方又將話說回正事:“不過,既然二皇子已經入朝聽政;那麽等你從外頭遊曆歸來,也要做好準備,跟在他身後才行。”


    秦煐跟著他的話也立即恢複了正常,眸中冷色一閃:“二兄的人刻意接近我的幕僚,又放出了這麽大一個消息。我怎麽能去搶他的風頭?不如讓他跟著太子哥哥在太極殿多站些日子吧。我可沒他那個興致。”


    等自己被二皇子趕走了,那太子就該明白過來,他那個親愛的雙胞胎弟弟,在做什麽了吧?!


    “所以二皇子一定不會讓你置身事外太久的。”沈信言溫和地分析給他聽。


    “太子是嫡長,二皇子是跛足,兩個人又是雙胎,本就容易心靈相通,加上還有一位皇後娘娘在中間斡旋……此時你被二皇子出手打壓,太子殿下隻有高興的,沒有起疑心的。


    “臣是殿下的老師,所以今日甫一上朝,太子殿下就給了臣一個下馬威。而二皇子,則似透明人一般,站在殿上一聲不吭,做足了臣弟的本分。二皇子,是個聰明人。


    “所以,殿下若是避出去的時間不夠長,那麽兩位尊兄一定不會有機會彼此看清對方。”


    秦煐用心地聽著,慢慢地跟著點頭:“老師說的極是。我原本就打算,至少出去一年。”


    沈信言的神情更見滿意:“如此,甚好。”


    ……


    ……


    目送沈信言離去,秦煐站在魚藻宮門外的台階上,久久不言。


    尹竇在吳興做了什麽他也是剛剛才知道。


    而且,其實那並不是尹竇要做的,而是隗粲予提前偷偷去找了尹竇,說服了他幫忙做的。


    但是沈家還是把這個人情記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沈信言會一反常態,要幫自己。


    而孟夫人,更是公然把沈濯的謝意帶了進來:“二小姐說了,當麵謝尹竇怕會橫生是非,所以才來謝我。”


    一個絕對知恩圖報的沈家。


    秦煐心中湧動著一種叫做“敬重”的情緒。


    姐姐打算敬而遠之了,可自己卻又生了莫名的親近之心。


    他忽然覺得有些羞愧。


    要不然,替沈二尋一門好親事?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報答老師的教導之恩了?


    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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