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雙手籠在袖中,麵露悲哀地看著上頭的太子,一字不發。


    他倒是不覺得自己被詰責有什麽問題。


    而是,若大秦天下真的要迎來這樣一位君主……


    他便是有通天徹地的本領,隻怕也很難完成建明帝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想讓他堅持做兩朝宰輔的意思。


    好在建明帝年富力強……


    太子覺得沈信言的眼神十分令人討厭——看著就像是在可憐自己一般。


    益發惱怒之下,太子冷冷地繼續說道:“沈侍郎不是一直巧舌如簧麽?怎麽?孤身為太子,東宮的儲君,竟還得不了你一個字的答言?竟對孤蔑視若此?”


    沈信言輕輕歎了口氣,躬身下去:“殿下,臣是大秦的臣子。大秦是陛下的大秦,日後,也是殿下的大秦。殿下若是這般不喜歡臣,臣辭官,不礙殿下的眼就是。”


    太子大怒:“你是什麽意思?孤不過是詰問你幾句,讓你在孤的麵前露兩手,你竟然以辭官相挾?”


    沈信言舉起雙手,將頭上的官帽摘了下來,放在手上:“殿下,您怎麽想的,臣很清楚。臣得陛下寵信,直話直說慣了。翁老若是想回戶部,那就把左藏的事情說清楚,然後尋陛下求一求,也就是了。


    “至於臣,若是無法與殿下君臣相得,這個官做得還有什麽意思呢?臣合家大小的性命,都在臣一個人身上。臣也不想鬧到午門外西市上去。”


    大白話說到這個地步,太子聽得臉上幾乎要變成豬肝色。


    他下意識地轉向了旁邊垂手侍立沉默無語的穆躍:你不是說這個沈信言從不會跟人正經翻臉、最會打太極的麽?!


    如何跟孤就這樣一副無賴行徑?


    穆躍感受到了太子的目光,略抬了抬頭,有些尷尬地苦笑一聲,轉了頭過去,看著沈信言,溫聲道:“沈兄,太子殿下誠心求教,還望沈兄不要藏私。”


    求教?


    剛才那個,叫求教?!


    沈信言定定地看著穆躍,忽然失笑:“我在蜀川時,倒是很少聽說大皇子的事。唯一的幾件,還是從穆兄那裏聽說。”


    太子意外地看了沈信言一眼,隨即去看穆躍的表情。


    穆躍麵無表情。


    “所以,穆兄希望沈某不要藏私?”沈信言好奇地看著穆躍。


    穆躍的臉上因惱怒漸漸泛紅。


    然而並未等到他開口,外頭有人高聲通傳:“陛下駕到!”


    太子和穆躍的雙目同時一眯。


    太子甚至翹了翹一邊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父皇可真是夠寵信你的!”


    沈信言看著太子的雙眼,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


    建明帝大步走進來。


    太子和穆躍急忙走下高台來給他見禮。


    而沈信言,一動沒動,眼睛仍舊愣愣地看著禦階上頭的太子寶座。


    建明帝沒有叫他,而是直接走到了他的眼前。


    沈信言的視線被人擋住。


    他有些木然地將目光移到了麵前的人的臉上。


    過了幾息,他才眨了眨眼,回了神,忙退後三步,躬身:“陛下,臣失儀,請陛下降罪。”


    建明帝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轉回頭去看自己身後也跪伏在地的太子和穆躍。


    “你們在聊什麽?說給朕聽聽。”


    邊走,邊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太子座椅,皺了皺眉,輕叱一聲“荒唐”,自己且不上去,隻挑了旁邊的椅子坐了。


    沈信言似是還有些回不了神,低頭看看還拿在手裏的官帽,下意識一般,帽子往前一伸,雙膝跪倒:“陛下,臣請辭官。”


    建明帝勃然大怒,卻不是對沈信言,而是猛地抬起了頭,看向太子,咬著牙沉聲問道:“剛才你們在聊什麽?朕要聽聽。”


    太子麵上一怯。


    穆躍搶先開口:“太子殿下正在與沈侍郎討論戶部生財理財之事……”


    沈信言平板的聲音響了起來,淡淡的,也不似穆躍高聲:“太子殿下問臣一些事情。臣不愛聽。臣答了幾句話,殿下也不愛聽。殿下乃是儲君。臣既然與儲君無法相處,想必異日朝內也不會有臣一席之地。臣欲辭官,望陛下俯允,另選賢能。”


    建明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抬頭看向太子:“太子,沈信言所言可是實情?”


    太子連忙否認:“並無此事!兒臣不過是問問左藏之事,又責他當任時鬧了亂子,他便嚷嚷什麽要辭官了!”


    穆躍看了太子一眼,低下頭去。


    建明帝看著太子,眼角微顫,半晌,忽然道:“沈信言,你不要恃寵而驕!戶部是忙是累,沒人能不出半點紕漏地做事情。你剛去幾天,就牢騷滿腹了?行啦!回家去休息兩天吧。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跪在他麵前的沈信言聽到最後一句,雙肩微微一顫,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建明帝。


    於是建明帝就看見了沈信言兩眼滿滿含著的都是淚水。


    心裏越發生氣,他站起來,上前半步,親手扶了沈信言雙臂,令他起身:“陳國公剛剛帶著你那族兄回京了,你去看看吧。聽得說,一條胳膊廢了。”


    沈信言瞬間忘了剛才的事,大驚失色:“不是說隻是山匪?怎麽會……”


    建明帝擰眉歎道:“說的是啊。”


    指了跟著的小內侍,道:“你跟著他走,拿幾樣東西,然後你跟綠春一起去國公府,代替朕去安慰安慰。”


    這就是欽差了?


    太子和穆躍忍不住偷偷互視。


    沈信言是妖怪嗎?


    為什麽建明帝對他這樣寵上了天?!


    沈信言隨手戴上了帽子,躬身答應退下。


    建明帝微微側臉,看了穆躍一眼,又一次皺了皺眉,道:“少詹事的家事料理得如何了?”


    穆躍心頭輕輕一跳。


    太子莫名地看了穆躍一眼。


    輕輕哼了一聲,建明帝漫不經心道:“朕聽說,你那令媛在京中交遊越來越廣,不少六七品、甚至不入流的官吏家的女兒,都成了你家的座上賓?”


    太子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穆躍:“令愛好大本事!”


    穆躍額上大大小小地汗珠兒都冒了出來,顫聲道:“臣立即將她關入庵堂,令其安分守己!”


    太子的眼中閃過異彩,嘴角露出了一絲興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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