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沈信言沒能帶著北渚先生去赴宋相府裏設下的豐盛宴席。


    他病倒了。


    宋相拿在手中,意欲拿來跟他交換北渚先生的一份奏折,也就沒能送出去。


    看著一臉薄怒的宋望之,公冶釋心下輕喟,上前輕聲道:“老師,信言大病初愈便從吳興千裏趕回來,回來連歇口氣都沒有就開始忙,他是累壞了。太子,接著又是衛王,都是如此待他,想來他也心懶了。”


    宋相沉聲怒道:“那也不能拿老夫來玩笑!”


    “信言本也沒說晚上一定會來啊……”駱辰軒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咕噥。沈信言沒來,他倒是沒來由鬆了口氣。


    淳於錯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口水,遲疑地站了起來,輕聲問道:“宋相,拙荊還病著……”


    宋相冷冷地看了看他:“那你就先去吧。”


    淳於錯連頭都沒敢抬,拱手齊額,大袖遮麵,匆匆自後門走了。


    宋家兄弟見勢不對,紛紛溜了出去。


    廳裏就剩了宋相和公冶釋、駱辰軒。


    駱辰軒見沒了旁人,索性站起來,對宋相直言道:“信言是直人,從不打誑語。他說那北渚是他女兒請來的,我們的消息那北渚也是他女兒帶著先前的那個隗先生從謝家邸舍接到沈宅的。那一日,不獨宋相,信言本人也在宮裏。他並未說謊,恩師為何不肯信他?”


    宋相大怒,白胡子一顫,聲音越加冰寒:“我信他又如何?北渚乃是當世奇才,生財的絕頂高手。他還沒去戶部就先令女兒開始延請此人,他生了私心!


    “我等當年話說得明白:當匡扶社稷,現前唐盛世於大秦三代!如今他卻私自做出這等事情,我做老師的,還質問不得了麽!?”


    駱辰軒也氣紅了臉:“不過請個幕僚而已,怎麽就談得上私自?那北渚不僅僅是生財的高手,據傳說天文地理五經八卦古往今來無書不讀。信言亦是我等中最博學之人,他見獵心喜,延請此人為女兒西席。這等事也必須要告知我等不成?


    “那學生家中為小兒也請了個先生,乃是太祖末年的進士,之前並未告知相爺,是否也算是存了私心?”


    宋相氣得大吼一聲:“你放肆!你就是這樣跟為師說話嗎?”


    公冶釋極口勸解:“老師息怒!辰軒一向心直口快,絕不是有心要頂撞老師!老師息怒,息怒!”又去拉駱辰軒:“你還火上澆油!?”


    駱辰軒摁了摁怒氣,虎著臉給宋相作揖:“老師息怒。學生並非存心。隻是信言也許真的病了,還請老師探明實情再給他扣罪名不遲。”說完,長揖到地,“學生告辭。老師保重。”


    竟一轉身,大踏步走了。


    宋相顫著手指著他的背影,半晌,抬腳踹翻了麵前的條案。連酒壺酒盞,帶碗碟盆盤,各色菜肴汁水,乒乒乓乓,橫流一地。


    公冶釋歎了口氣,扶了他往後坐到太師椅上,站在一邊低聲勸道:“就為一個北渚先生,外人還沒怎麽樣,咱們自己先鬧起來了。恩師,不值得啊。那北渚在誰府裏不一樣?隻要是在咱們的人家裏,不給那幾位出謀劃策,不就行了麽?”


    宋相陰沉著臉:“北渚在你們誰府裏,我都不會這樣生氣。沈信言本就是個心機深沉、善謀善斷之人,北渚到了他身邊,如虎添翼。到時候,你怎麽知道他看著我這老朽,不會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說完,側臉看了他一眼,神情忽然一凝,不再作聲,低頭思量起來。


    他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公冶釋反而不好深勸,遂也叉手無言。


    過了一時,外頭探頭探腦進來一個年輕人:“爹爹,娘親讓我問一句,您是在這裏跟祖堂兄一起用晡食,還是回房去用?”


    宋相不耐煩地瞪他:“荒唐!還不給我下去!”


    年輕人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走了。


    公冶釋心中一動,悄聲問:“恩師,這是小師弟麽?年紀幾何?可曾定親?”


    宋相一愣:“嗯?”


    公冶釋笑了笑,附耳過去,輕輕一句話。


    宋相怔住,伸手撚須:“嗯,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你在這裏等著,我去與老妻商議一下,馬上就來!”


    即刻起身,撩袍匆匆而去。


    公冶釋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口中喃喃:“這種事,竟還要與內宅商議……”臉上明白地顯出一絲不以為然和惋惜來。


    ……


    ……


    沈信言是真病倒了。


    起了高熱,昏迷不醒。


    沈信行連忙請了張太醫來,沈恒親自守在沈信言床前。韋老夫人和羅氏隻得緊緊地拽著沈濯隱在屏風後頭。


    張太醫仔細看了脈,再看看沈信言,兩顴通紅,額頭滾燙,不由得一聲長歎。轉頭看來看去,卻沒發現沈濯,不禁問道:“二小姐不在家麽?”


    沈恒板了臉,剛要說話,沈濯的聲音在屏風後頭已經急著響了起來:“張爺爺我在呢,我娘不讓我出去!”


    張太醫哦哦兩聲,安慰道:“別急別急。”然後撚著須告訴沈恒:“老太爺也不要急。侍郎這是急怒攻心。之前是不是大病過一回?那次沒養好。加上最近心神勞損過甚,所以沒撐住。”


    沈恒急得冒火,就差拎著拐杖打人了:“你隻說信言這病怎麽治,怕不怕?!”


    張太醫忙搖頭:“不怕不怕!沈侍郎的底子還是不錯的。也不必亂用補藥,人參鹿茸甚麽的,那個更傷身。我開方子,按方吃藥,五七天就能下地了。”


    屋裏眾人都長長鬆了口氣。


    韋老夫人更是一聲佛號念了出來。


    張太醫失笑,站起來,搖搖頭,又道:“隻是,得好生歇一歇。我寫脈案,三爺拿著去部裏給侍郎大人請假,至少要歇半個月才好。”


    沈信行答應一聲,猶豫片刻,問道:“可是,家兄奉了旨意,明日要上殿奏本……”


    張太醫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不行!雖然夜裏他就能醒來,但若是明日再去勞心耗神,那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罷!”


    “呸呸呸!張爺爺!您再亂說我就去揪您的胡子了!”沈濯氣得在屏風後哇哇叫。


    張太醫瞪著屏風高聲梗著脖子嚷:“你揪我胡子我也得說!三天內,沈侍郎若是再如往常般勞神,他這病,你另請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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