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是哪種人?無欲則剛?忠直無私?眼中隻有天下蒼生?”


    今天的話說得有點兒多,秦煐按捺不住,把一直藏著的嘲諷技能滿點釋放。


    “從我六歲,先是孟夫人,接著是魚母妃和姐姐,再後來是父皇,從小到大,從近到遠,給我講解著朝中諸事。


    “我隻知道,號稱出將入相的肅國公,自從他那幼子夭折之後,已經閑事不理、閉門讀書。


    “在朝上奔忙的是誰?是竺相宋相,是我老師沈信言,是陳國公曹國公,是忠武侯安平侯!


    “咱們這位肅國公做了什麽?早年間剛得了兒子,號稱自己呆不住,所以要了全京畿的衛軍在手;再後來惹了禦史彈劾,交了兵權,然後呢?然後他在手裏留下了千牛衛,專管父皇本人的儀仗護衛。


    “再後來各位公爺侯爺都卸了任。他若真是孤直,他倒是仍舊照管千牛衛啊。他沒有,托詞老了,今日上疏,明天就不去衙門了。”


    秦煐再也忍不住,嗤笑一聲,也看了一眼左右,離著彭吉又近了三分:“我說句不該說的。他要真是從此以後什麽都不管、什麽職位都不接,我也佩服他老人家一回。可這一回,為什麽又痛痛快快地接了太子哥哥的少保之職?


    “他不是說老了麽?所有其他的公爺侯爺伯爺都比他年輕,什麽人不能推、不能薦,這就當仁不讓了?我嗬嗬!”


    彭吉被他這通陰損的話說得嗤嗤直笑,最後大笑出聲:“說你傻,可偏偏什麽都能看得透;說你聰明,卻又想不開不肯退避三舍。你說說你這樣矛盾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陛下可是個痛快人!”


    秦煐翻他的白眼:“人家才拿你當個兄弟說幾句實在話,你就嘲笑我!我這性子像我母妃,怎麽著?不行啊?!”


    這倆小子說話,怎麽連先吉妃娘娘都扯了出來?!


    彭絀遠遠地一瞪眼,喝道:“軍營之中,禁止喧嘩,違令者軍棍三十!”


    秦煐和彭吉對視一眼,撇嘴吐舌頭,溜了。


    眾軍士都輕輕地笑。


    元司馬也微笑著,扭臉掃視著眾人,慢慢地走到了翼王的營帳旁邊,輕聲問正在旁邊刷馬的雲聲:“那個姓沈的女子呢?”


    雲聲抬頭看了他一眼,一邊繼續用力地刷馬,一邊簡單地答道:“跑了。”


    元司馬一愣,目光轉了過來,定在背對著自己忙碌的雲聲身上:“跑了?”


    “我押著她走在最後,離大家越來越遠。她明白過來,變了臉色,說要上官房。我就讓她去林子裏。她就從林子裏跑了。”雲聲沒有轉身,一邊幹活兒一邊解釋。


    元司馬看向他的眼神變得冷冽:“此事是殿下交代的?”


    “什麽?”雲聲轉頭看他。


    “放沈簪一條生路?是殿下交代的?”元司馬緊緊地盯著雲聲的眼睛。


    雲聲別開了臉,低下頭去,賣力地幹活兒:“殿下讓我拿她喂狼。這荒山野嶺,她一個弱女子,沒行李沒盤纏,一雙繡花鞋連路都走不遠。除了喂狼還有別的下場麽?”


    元司馬哼了一聲,低聲問:“那若是有人接應她呢?”


    雲聲皺起了眉頭,特別不以為然:“她一個蠢到家的小女子,難道還能翻出什麽浪來不成?”


    “雲護衛。”元司馬挺直了身體,臉上的笑容完全收起,渾身都散發著森冷。


    雲聲拿著刷子的手輕輕一顫。


    “是。”


    “出京前,陛下交代過你了吧?讓你諸事聽我調遣。”元司馬板起了臉。


    雲聲的手終於垂了下來。


    “是。”


    “這樣大的事情,你一沒有告訴殿下,二不請示我,就這樣私自做主!天目山匪萬一連皇子和伯爺也敢殺呢?你這不是送了探子去給人家?!”元司馬覺得憤怒。


    雲聲遲疑了一瞬,低聲道:“我追進林子時看見她的背影了,我射了她一弩箭。中了肩膀。她那種嬌女子,跑不遠,應該會……喂狼的……”


    元司馬狠狠地瞪了他半天,忽然低吼:“你是暗衛!屬內廷尉府!什麽時候生了這沒用的婦人之仁出來!回京後就給我患病假死,離開翼王府!我以後不想給你拖後腿害死!”


    雲聲的臉色灰敗下去。


    元司馬重重地摔了袖子,轉身疾步去尋彭絀等人,將這件事告知。


    風色從營帳後頭轉出來,無語地拍了拍雲聲的肩膀。


    雲聲的身子又是一抖。


    他抬起頭來看向風色,麵帶希冀:“殿下會給我求情麽?”


    風色搖了搖頭:“不會的。殿下最恨人背叛。”


    雲聲的臉色怪異起來:“風色,你……”


    風色看著遠處,口中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咱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沒什麽可怕的。今次出來,一定會有幾場惡戰。你瞅準了機會,假死脫身就是。回了京,那可就由不得咱們了……”


    “假死脫身……不難。可是,天下雖大,我能去哪裏……”雲聲茫然。


    “塞外,南疆,出海。哪裏去不得?你一身本事,哪怕去蠻族大開殺戒,那些人難道還抓得住你不成……”風色邊說邊走開了,餘音嫋嫋。


    彭絀得到消息,果然氣得暴跳如雷。連秦煐的麵子都不給,張嘴直接命人將雲聲拿下,摁在軍營旗杆下打了二十軍棍,然後綁在旗杆上示眾。


    風色苦苦地替他求情。


    秦煐一聲不吭,大步走過去,親手狠狠地又抽了雲聲十鞭子。


    彭絀這才消了氣,哼了一聲,命人解了綁繩。


    風色和小寧子忙把雲聲架回了帳子裏,彭吉送了上好的金瘡藥過來,雲聲滿麵通紅地頭都不敢抬。


    到了晚間,風色悄聲跟皇甫侍衛長抱怨:“說好的儒將呢?嗜書如命呢?飄然出塵呢?愛兵如子呢?”


    皇甫侍衛長看白癡一樣地看他:“這世界上想揍你一頓就揍你一頓連半個字的理由都不用說的,不就隻有你老子娘兩個人而已?!”


    風色呆滯了。


    皇甫侍衛長很自然地把手裏的燈籠塞給他:“來,替我會兒,太困了。一個時辰後我來換你。”


    然後,傻乎乎的風色就這樣巡了一宿營。


    沒人來換他。


    而他又不清楚侍衛長去了誰帳子裏“湊合”。


    ——白天拍著胸脯說自己要巡夜用不著支帳篷的到底是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瘋妃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無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無彩並收藏瘋妃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