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得平靜無比。


    不論是沈濯的婚事,沈恭的流放,還是修行坊那邊淪落成了破皮破落戶,都沒有一個人提起。


    從國子監趕回來,看到姐姐姐夫、妹妹妹夫,沈信行開心極了。


    所以一頓飯下來,就屬他飲酒最多,喝得舌頭都大了。也沒了往日板正的儀態,一條胳膊搭在邱虎肩上,特別誠懇地要求:“姐夫,你們都別、別離開京城了!大兄一個人太、太辛苦了!我沒用,不頂事……姐夫,你們留下吧!母親也能開心些!”


    邱虎哈哈大笑,扶著他的肩膀,對眾人打趣:“瞧三郎高興的!他以為朝廷是我開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沈信言病後體弱,自然是不喝酒的,當下捧了一碗女兒親手給燉的黃芪雞湯慢慢喝,聞言笑了笑:“陛下是位明君。嘯林想繼續留在廣州,或者想回京任職,隻管跟陛下提就是。”


    邱虎表字嘯林。


    當下挑高了眉,不由得看向施彌。


    施彌垂眉吃菜,不作聲。


    沈信言看向施彌,也笑了笑:“雁鳴倒是不該留在京裏。你年紀輕,經驗未足。這個品級回京,未必有好位置給你。受氣不討好。所以若是有機會麵聖,還是要把治理地方的本事顯上三分才好。”


    聽見沈信言叫自己的表字,跟邱虎一般待遇,施彌倒是放鬆了一些,彎唇笑道:“大兄這話倒是道出了我的心裏話。京裏各家關係糾結,我這脾性也的確不太合適。”


    尤其是,他留在京裏,眾人雖然知道他也是沈信言的妹夫,但第一個,卻會直接把他劃到沈信誨親妹夫那一列去。


    ——老鮑氏也不會放過這個可以敲詐的女婿。


    沈恒笑得眼睛眯起來,伸手拍拍已經醉得有點迷糊的沈信行,溫言道:“三郎,醉了,飲些解酒湯。別喝傷了。你姐夫妹夫都還要待陣子,有的是你們促膝長談的機會。”


    沈信行乖順地點頭:“是,祖父。我要飲解酒湯。”


    看著他一旦跟沈恒說話就一副孺子依賴的樣子,邱虎和施彌都笑了起來。


    韋老夫人今日簡直不能再高興了,也喝了兩三杯葡萄釀,雙顴微紅。


    沈濯見狀,回頭看了六奴一眼。


    六奴會意,悄聲吩咐下人們:“撤酒,上解酒湯,還有鮮切的果子和粥點。”


    一時眾人吃畢,各自散去。


    邱虎卻停了一停,等到最後,見沈濯從裏頭出來,笑眯眯地招呼她:“濯姐兒。”


    看來,這位大姑父的性子還挺急。沈信言那位大舅兄聒噪不得,索性直接來找自己了。


    “大姑父,有事嗎?”沈濯裝得懵懂。


    邱虎點點頭,示意她跟著自己往院外走。


    時已初夏,夜風習習,甚是舒服。


    兩個人慢慢地在園子裏走著,六奴等人落後幾步,不急不緩,習以為常。


    “今晨進京的路上,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讓我明日一早陛見。”邱虎開門見山,將自己非要這個時候找沈濯說話的理由道了出來。


    “一直沒有提,是因為我略通岐黃,看得出來,你爹爹這身子,是心神損耗所致。”


    嗯,這倒是能理解了。


    沈濯頷首,微微屈膝:“多謝大姑父體諒。”


    “謝字談不上。何況他剛才已經提點過我了。”邱虎躊躇了一下。


    真的要跟這孩子當麵談她自己的婚事麽?


    可是……


    沈謐的確從甘嬤嬤口中得知,此事一應都由沈濯自己拿主意,而且,沈信言將無條件站在女兒一邊。


    “我想知道,若是陛下問起,沈家上下對那樁賜婚是什麽態度。我該怎麽答?”邱虎還是問了出來,而且從容鎮定,就像是在跟幕僚商議政務一般。


    沈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眉眼一彎,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來:“姑父算是問對人了。陛下若是問起,您就告訴他,沈氏女讓您說,陛下,您問錯人了。”


    呃?


    這樣橫著頂撞陛下,真的好嗎?


    邱虎很吃驚。


    沈濯笑了笑,目光移到麵前的影影花樹,卻又極深遠悠然:“陛下少年繼位,誌得意滿。他身邊已經多年沒有過直話直說的臣子了。尤其是那些常年盤踞在政事堂的幾位兩朝老臣。


    “如今人人都說,我爹爹乃是幸臣,靠諂媚上位,整日裏拍陛下馬屁。可咱們都知道,我爹爹不僅不是這種人,而且,他其實是個最坦蕩不過的人。


    “陛下跟他說話,一則不用擔心被他泄露出去,二則不用繞彎子,三則完全不用猜測他還有旁的什麽意思。


    “陛下跟我爹爹相處,十分愜意。”


    這樣的臣子,其實任何皇帝都喜歡。


    但是這樣的臣子,也要時刻冒著得罪皇帝和其他人的風險。


    所以,大家寧可加著小心,把嘴巴閉上一半,也不肯去當這種臣子。


    隻有沈信言不怕。


    “而且,這婚事是賜給我的,相關人等,隻有我自己和我爹娘。”沈濯雖然仍然維持著微笑,但邱虎已經感覺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


    怎麽?這孩子,竟然不高興?!


    “大姑父既然知道了婚旨,想必也知道了我曾上紫宸殿。所以,您不用擔心,陛下,想必已經知道我是什麽性子了。他不會怪罪您,隻會哈哈大笑。”沈濯甚至還淡淡地寬了寬邱虎的心。


    被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教導為臣之道,這在邱虎還是這輩子頭一遭。


    不過,他卻覺得,似乎挺正常的。


    “好。”邱虎也笑了笑,告辭而去。


    沈濯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滿意地頷首:“祖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哪兒啊?兩位姑爺都是大爺挑的……”六奴悄悄地把剛從甘嬤嬤那裏打聽來的八卦告訴她。


    “那就難怪了。我爹爹看人,還是一等一地準的!”


    說起沈信言,沈濯驕傲地昂著頭。


    可惜。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像爹爹一樣的年輕人。


    若是有,哪怕他是個白衣、一貧如洗、且並無半點讀書做官爭名逐利的野心,那沈濯也是願意倒貼嫁妝嫁過去的。


    “我娘多幸福啊!”


    沈濯由衷地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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