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回到了如如院,重又一頭倒在床上。


    她覺得,似乎一直以來,自己和阿伯,都在用那些已經完結了的經驗,去判斷今生這團亂麻。


    但是自己的那些所謂的權謀的認知,會不會失效?


    而阿伯那些自以為天注定的看過了的故事,又會不會再也不發生?


    比如,自己不再愚蠢張揚了,孟夫人沒有死,臨波沒有病,安福離開了京城……


    所謂的卞山三名士,按照阿伯的說法,前世的讚譽是北渚為龍,隗生為虎,章揚為狗。


    但在自己的認知裏,北渚先生雖然博學多才、深謀遠慮,卻刻薄死板、囿於傳統。


    隗先生既不噬人,也不猙獰,而是個詭計多端的貪錢招財貓。


    而章揚為狗就更說不通了。那章揚雖然擅辯,卻更加精通人情關係的網絡聯結,是個很稱職的組織者。


    至於其他的……


    到現在為止,秦煐沒有對任何女子流露出來過任何的溫柔情緒。哪怕是跟臨波和孟夫人說話,也不過是帶了三分孩子氣。


    ——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沉溺女色的人啊!


    ——何況,在當今的京城裏,又有幾個女子能美得過自己呢?


    所以他那一世,又是如何在與自己這個絕大的助力成婚之前,弄出來一個庶長子的?


    這實在是不合邏輯啊!


    忽然想到了一點,沈濯翻身坐起,瞪圓了眼睛。


    那個秦煐,不會是這一趟出門的路上,沾上什麽不三不四的女子,來上一段露水姻緣……


    亦或者是索性遇到了此生真愛,但是身份天差地別,所以悄悄帶回京城……


    隻一轉念,沈濯已經自己腦補出了長長一部狗血愛情劇。


    “小姐,興化坊求見。”玲瓏閃身進來,也不顧沈濯正在七情上麵地發傻,徑直把最重要的事情低低稟上。


    沈濯一個激靈:“興化坊?邸舍住進了什麽人麽?”


    玲瓏輕輕點頭。


    沈濯立即下床穿鞋,直奔外院。


    外書房裏,北渚先生、隗粲予和沈信成正在一邊看著沈典整理書籍文冊,一邊閑談。


    而他們話題的內容,正是臨洮。


    沈信成虛心地向遊曆天下、見多識廣的北渚先生請教,隴右道的各州關係如何,道路如何,民風如何,土俗如何,出產如何。


    北渚先生知無不言,隗粲予還時不時地插嘴解釋。


    沈濯推門而入,看著幾個人嫣然一笑:“兩位先生早,成叔早,典哥早。”


    沈典正沉浸在文冊裏,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倒令眾人都嗬嗬地笑起來。


    瞧著沈典一臉茫然地看向自己,沈濯笑著擺擺手:“典哥,忙你的。我就是來轉一圈兒。”


    轉向沈信成,笑容促狹:“成叔,你可去不得臨洮。明伯不點頭,你若是悄悄走了,我爹爹頭一件事就是把我摁在地上打板子。”


    被這一句話道破了心思,沈信成臉紅了起來,半晌囁嚅道:“我總不能一輩子在兄長羽翼下過活。趁著如今還沒孩子,不是正好帶著楊氏往遠處走一走麽……”


    北渚先生拈須微笑,看著沈信成不語。


    隗粲予眨眨眼,扭臉,假裝聽不懂,自己不在。


    “那您也得跟明伯說一聲。明伯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走南闖北的,心胸未必有你想得那樣窄。”站著說笑兩句,沈濯不再深勸,隻令:“隗先生,最近我忙得顧不上,也沒人敢管你。你好似吃了兩個多月的閑飯了罷?來,跟我做事去。”


    隗粲予滿麵惱怒:“你這學生從來都不懂得甚麽是尊師重道!”


    “也要您能端得住老師的架子。您看阮先生,甚麽時候跟我討價還價過?當時我們可在月俸上說得清清楚楚的。拿錢不做事?天地間有沒有這個道理?”沈濯的牙尖嘴利在隗粲予跟前從來沒有過半分藏掖。


    “……囉嗦什麽?快走!”當著那麽多人,隗粲予覺得有點兒沒麵子。


    玲瓏不動聲色地給北渚先生、沈信成和沈典端了飲子進來,看似不經意地橫在了北渚先生麵前,令剛剛皺起了眉想要站起來說話的北渚先生一滯。


    沈濯和隗粲予出去了。


    玲瓏恭恭敬敬地看著北渚先生笑道:“小姐吩咐了,對您隻要供著就行。老先生,您請試試這個飲子。酸酪裏頭兌了牛乳,清清涼涼的。我們表少爺一定喜歡。”


    既然是給北渚先生試試,如何又說沈典一定喜歡?


    沈信成挑了挑眉。


    淨之這是看著北渚先生不順眼了啊!


    北渚先生自然也明白過來,淡淡地笑了笑,手裏端過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碗,看看裏頭乳白的飲子,的確是沁人心脾的涼爽。


    “你這丫頭很聰明啊,你叫什麽名字?”


    玲瓏微笑著規矩欠身:“婢名玲瓏。”


    “好名字,果然剔透。”北渚先生微笑頷首,“你小姐有事想瞞著我。可隻要小隗回來,他是一定會告訴我,並跟我商量的。”


    玲瓏笑眯眯的:“哦,那個啊。婢是粗人,統統不懂。不過呢,婢倒是很清楚一件事,隗先生是個知情重義之人,他挺樂意跟我們小姐一起做事的。而我們小姐呢,習慣了永遠不跟說話不算數的人打交道。”


    北渚先生剛要張嘴說話,玲瓏忽然又截住了他:“所有的人都不喜歡被人算計利用。我這個粗婢如此,正收拾行囊準備出府的青冥姐姐如此,我們小姐亦如此。隻是不知道,阮先生您,和尊貴的公主皇子,是不是跟我們不一樣?是不是被人算計利用的時候,都覺得可開心了?”


    被這樣一個小丫頭問到了臉上,北渚怫然不悅。


    可是旁邊站著的沈信成卻聽懂了八成,不由得臉上變了顏色,慢慢地站了起來,看向玲瓏:“你是在說婚旨的事麽?”


    玲瓏冷笑:“我一個粗婢,哪兒敢啊?萬一被人告訴了出去,誅九族呢!”


    沈信成整個人都冷漠了下來,道:“典哥兒,咱們去西府看看。”


    什麽都沒聽見的沈典茫然抬起頭來:“啊?二叔,你說什麽?”


    沈信成過去,將他手裏的文冊抽出來,隨意地丟在桌上,道:“我說,你妹妹可憐。想算計你妹妹的,都不是好人。”


    拉著懵懂的沈典,禮貌地對著北渚先生點點頭,果斷離去。


    玲瓏衝著滿麵寒霜的北渚先生聳了聳肩,笑道:“阮先生,小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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