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裏排開了宴席,馮毅邀了秦煐坐在上首,兩邊則是各營的部將們。


    秦煐笑得有些羞澀,馮毅讓他說話時,他那聲音便也沒完全放出來,活脫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模樣:


    “我隻是奉了父皇的命令來瞧瞧,不該我說的必定不說,不該我做的必定不做。我隻瞧瞧就好。你們隻要讓我各地各處去瞧瞧,我保證不亂動亂說。”


    顛三倒四地說完,求援一樣看向馮毅。


    馮毅卻從他這話裏品出了旁的意思,笑一笑,漫不經心地告訴眾將:“沒聽懂嗎?好生地帶著翼王殿下把他想瞧的都瞧了,否則就是抗旨。到時候,他可就該說不該說的都要說,該做不該做的都要做了。”


    營中的眾將原本還在嘩嘩地笑,聽見這句話,各自的笑容都收了起來,麵麵相覷。


    哪座營地上沒點子私隱?都給人看了去……


    “排兵布陣、軍甲兵器、錢糧賬簿,這些我都得瞧。而且,我不懂的,你們得教我。”


    秦煐似是怕眾將不愛教他一般,急急地又解釋了一句。


    不懂?教?


    哦嗬嗬嗬,這個好這個好!


    大帳裏彼此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眾人又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喝酒喝酒!先喝酒!某健康軍左軍副將白善仁,敬翼王爺一碗酒!”一個滿麵虯髯,五大三粗的黝黑漢子大大咧咧地站了起來,雙手捧著一大碗酒,往上一舉,瞪圓了眼睛等著秦煐的動靜。


    秦煐“啊”了一聲,忙不迭地舉起自己的酒盅,看看不對,又換了一個碗。


    太淵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從心底裏湧上來一陣怪異的感覺。


    而跟著秦煐穿山過鎮翻過大雪山的眾人,則對視一眼,個個鵪鶉一般低調了下去——


    三爺又要坑人了,躲遠些,莫要濺上一身血。


    “哎哎哎,你們悠著點。翼王殿下連十七的生辰都還沒過,還是個娃娃呢。當真喝壞了,小心陛下擰下你們的狗頭當夜壺!”


    馮毅見眾人漸入節奏,笑著插了句嘴,自己也舉起了碗:“王爺,我敬你。”


    秦煐的碗往白善仁處迎了迎;覺得不對,又往馮毅處送了送;轉頭又看了看白善仁,麵現猶豫。其後,索性站了起來,單手持碗,望空一舉:“來!這第一碗酒,敬我大秦陛下!願我大秦國泰民安,願我陛下福壽綿長!”


    眾人一開始看著他在馮毅和白善仁之間搖擺,都覺得好笑,卻見少年機智,不由得轟然叫好!


    眾人紛紛立起,雙手抱碗,高聲祝禱:“願大秦國泰民安,願陛下福壽綿長!”


    “幹啦!”


    不過一仰脖子,一整碗大秦邊軍中流傳最烈的酒,直直地倒進了秦煐空空如也的肚子裏。


    秦煐頓時臉上通紅,甚至嗆得轉過身去掩著口痛咳起來!


    馮毅等甘州駐軍都哈哈地大笑起來,目光中卻都不由帶上了三分善意的調侃。


    白善仁更是大著嗓門嚷了出來:“翼王殿下真實誠!我可瞧見了,他那碗酒,可是一滴沒灑,全喝啦!”


    眾人哈哈地樂。


    老董麵無表情地看了馮毅一眼,低頭看著自己的酒碗。


    孫子則憐憫地掃視了眾人一圈,偏頭對自己鄰座的竹柳低聲道:“你跟三爺喝過酒麽?”


    竹柳正在擔心秦煐不勝酒力,聞言看著他搖搖頭:“你呢?”


    “過大雪山的時候冷,大家喝酒取暖,三爺一個人能喝我們一群的……”孫子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隻有竹柳能聽見。


    呃!?


    “不過,雙拳難敵四手。三爺必定會敬三碗酒。等那酒敬完,大家吃下去第一口菜,咱們就……”


    孫子正跟竹柳嘀嘀咕咕,忽然大帳的簾門掀起,卷入一陣風沙,一個豪邁的聲音嚷嚷著衝了進來:“嗬嗬嗬!你們喝酒吃肉招待翼王殿下,怎麽竟沒一個人想起來去尋我的?還得我自己從張掖玩忽職守趕回來?!”


    秦煐眼睛一亮,高興地笑出了滿口的大白牙,下了座位,直直奔了過去:“信芳將軍!”


    竟是沈信芳!


    如今他正是甘州府的折衝都尉。秦煐來時還奇怪竟沒見著他,原來是去了張掖。


    沈信芳自從聽到沈濯賜婚給秦煐的旨意,就知道自己家這個隊不站也得站了。這時候自然是給滿了秦煐麵子,抱拳拱手就要彎腰下去:“翼王殿下!”


    秦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不得!我是晚輩。”


    眾人輕輕哄然。


    這位沈將軍倒也是個豪傑,隻是終究是借著父兄的餘蔭,如今又攀上了皇家這條大腿……嘖嘖嘖……以後怕是更加惹不起了!


    有幾個馮毅的心腹營將,悄悄地撇了撇嘴。


    馮毅笑了笑,出聲道:“罷了,是我疏忽了。沈將軍先請坐吧。至於玩忽職守雲雲,你自去請翼王恕罪去。我們這裏麽,隻算你遲到,罰酒三碗!”


    秦煐哪裏肯放開沈信芳,扯著他要讓他與自己同座。


    馮毅不在意一般,命人再次排了座次,上頭兩副對坐的榻席,變成了居中坐著秦煐,左手邊是馮毅,右手邊是沈信芳。


    眾將看著這個座次,心裏都有了點數。


    秦煐卻在坐席換好的一刻,再次舉碗站了起來,麵色肅然:“這第二碗酒,敬我大秦開國以來,不,敬漢唐以來,所有在抵禦外侮的戰場上流血、埋骨的豪傑英烈們!你們英魂不遠——”


    秦煐將一整碗酒慢慢地傾在了地上:“不朽!”


    眾將呆呆地看著他,隻覺得胸中一股莫名情緒在劇烈地翻騰。


    沈信芳跟著站起,也跟著傾了一碗酒在地上:“不朽!”


    眾將騰地立起,高聲跟著吼:“不朽!”


    這其中,馮毅斜斜地倚在榻席上,嘴角微勾,目露不屑。


    “這第三碗酒麽,我得敬一敬以馮伯爺為首的各位了。肅州、甘州、涼州、鄯州這一線這些年來能如此平安,全賴各位吃風迎沙、苦守邊疆,各位辛苦,我替我父皇,敬你們!”


    秦煐笑容可掬,仍舊單手執碗,看向仍舊坐著,卻已經下意識直起了身子、不得不也站了起來的馮毅。


    “祝你們下一場大戰之中,建功立業、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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