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太後也隻有長歎一聲。


    這孩子,怎麽就容不得人裝半分的糊塗呢?


    罷了……


    太後看了一眼林嬤嬤,微微點了點頭。


    林嬤嬤雖然為難,但還是拉了沈濯的手,坐在她身邊,輕聲問她:“如今你們家都查到了什麽?”


    果然,此事背後,還有其他!


    沈濯垂了垂眸,也把音量放輕道:“隻知道蘇侯家簿籍上的祖籍雖是姑蘇蘇氏的旁支,但細究起來,乃是雲南蘇氏的嫡支。當年突兀離開雲南,致使族中不少依附的親眷流離失所。若我們家的確與蘇侯有親,想必就是那時候破落流浪到吳興的。”


    林嬤嬤歎了口氣。


    怎麽越說越像真的了?!


    “蘇侯祖上的確是雲南人。太祖遊曆雲南,他才跟著走了的。後來太祖覺得姑蘇那邊的財力堪用,便使了個法子,讓他們一家悄悄遷入,替代了曾經默默無聞的旁支……”林嬤嬤話說得隱晦。


    沈濯卻恍然大悟。


    原來是當年太祖想要謀人家姑蘇蘇氏的錢,所以讓蘇侯祖上去冒認……咳咳!這個手段哪……算了!


    哼哼!


    也不怕後世子孫們有樣學樣!


    “後來呢?”沈濯就似是在聽一個好聽的故事,隻管眨巴著眼睛裝好奇。


    林嬤嬤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又看了一眼裝作假寐的太後,才把聲音壓得更低:“姑蘇蘇家後來察覺到不對了,心中不甘,上門跟蘇侯理論……誰知太祖恰好在場……就,就……”


    沈濯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掩住了嘴巴,瞪圓了眼睛,驚呼一聲,聲音細得都要變了調兒:“是,是殺了一個,還是殺了幾個,還是……”


    林嬤嬤難為情地歎了口氣:“滿門……”


    陰了人家的錢……然後人家討公道,穿越前輩太祖陛下卻屠了人家滿門!?


    我……操……


    沈濯低下頭去,露出一絲害怕的樣子。


    心裏卻在破口大罵:難怪你丫的子子孫孫都這麽變態!難怪你這後代這麽少!缺了大德了你知道不?!兄弟相殘,父子相疑!東宮太子的不主流,跛足衛王的殘疾扭曲!他媽媽的!這都特麽的是報應!


    林嬤嬤心疼地伸過胳膊來抱住沈濯的肩膀,安撫地拍著她:“別怕別怕,百來年前的事情了。跟咱們沒關係啊!”


    沈濯楚楚可憐地抬起頭來,眼皮一抖,淚水汪汪:“怎麽會沒關係?如今不就是有人要把我們家跟蘇侯聯係起來麽?陛下眼中,蘇侯一家都是太祖爺當年的……白璧微瑕,他老人家一定想讓我們這一支消失在世上……”


    太後突然睜開了眼,有些恨鐵不成鋼:“那就死也不認!我今兒把這些事告訴你,就是為了讓你明白,這個事兒,你們家的方向錯了!不能認!死也不能認!”


    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沈濯戰戰兢兢地點著頭,腿腳發軟地站了起來:“那,那我趕緊回家告訴我爹一聲……”


    太後定定地看著她,半晌,目光落在她明顯鼓鼓囊囊的袖袋處,忽然問道:“淨之,你袖子裏的東西是什麽?”


    沈濯的相有些裝不下去了,默然片刻,但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淨之,你今日不說,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太後的眼神溫暖,話中有話。


    沈濯又沉默了許久,還是搖搖頭:“我曾有幼弟,天真爛漫、聰明伶俐。家中祖母愛若珍寶。他夭折之後,祖母傷心欲絕。午夜夢回,我常常懊悔沒能救他性命,讓祖母看著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說到這裏,止住,屈膝行禮,沈濯斂眉離開。


    太後看著她單薄卻堅定的背影,熱淚湧了出來,邊拿了帕子擦臉,邊哽咽告訴林嬤嬤:“你告訴皇帝,沈家就是沈家,跟蘇家半分幹係都沒有!哀家拿性命給他們家作保!”


    ……


    ……


    出了壽春宮,沈濯站在那幾棵被摘折得可憐巴巴的老梅樹跟前發呆。


    引路的小宮女也不催她,隻在旁邊屏息靜候。


    就如太後所說,今日大約是辭婚最好的時機了。


    一則是自己親自來辭,又沒有直麵建明帝,隻要太後娘娘接過了那道婚旨,她與皇家的羈絆就可以完全解除。


    二則世人的懷疑指向如今都在自己的“準翼王妃”身份上,認為自己謀奪這個位置,就跟當年蘇梅的“準太子妃”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自己摘掉這個令人生疑的帽子,那一切的動機行為指向都可以解釋得通,至少在建明帝跟前釋疑是沒有問題的。


    第三,若是真能因此令沈家合家白衣而回歸故裏,未必不是脫離京中越來越險峻的旋渦的絕佳契機。


    然而,看著太後娘娘孤孤單單地坐在榻上、雞皮鶴發、容顏憔悴的樣子,沈濯就覺得不忍心。


    她前腳剛拿著自己“可以考慮婚事”逼著老太太吃藥養身,後腳就又當著老太太的麵兒宣布那話不算數了?


    仿佛是不得已,但這件事對太後的打擊到底會有多大——不過是聽了這個消息而已,各方都還沒有表態,她老人家已經夜半心悸得驚動了皇帝皇後梅妃……


    沈濯低下頭,微微曲了右臂,看著袖袋中那卷軸狀的物事,悠悠長長地歎了口氣:“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若做不到,又憑什麽去指望別人做到?”


    轉身往外:“走吧。”


    小宮女翹了翹嘴角,輕聲應道:“是。”


    走了幾步,又輕聲問:“今兒走哪條路?”


    壽春宮出宮的線路多得很,有些近,有些繞。為了不讓人抓住規律,沈濯好生地把帶自己出宮的人打點了個遍,每回都是隨機選擇。


    然而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實在是驚人,沈濯有些懶得思考,隨口道:“哪裏清淨走哪裏。”


    小宮女偏頭想了想,斜睨了一眼老梅樹,輕笑道:“剛剛才聽說千秋殿那邊的白梅開了。要不從那邊走?”


    沈濯點了點頭。


    ……


    ……


    沈溪被人直接帶進了宮。


    雖然眼前一片模模糊糊,但她還是能辨別出來,這裏的味道與其他地方不同。


    沈溪隻覺得胸腔裏的心髒怦怦直跳。


    真的,要入宮了?!


    “這位阿哥,我們,我們這是要去……”沈溪試圖跟身邊換的人搭訕。


    卻被一聲厲喝:“閉嘴!”


    沈溪咬了唇低頭下去,心中暗恨,眼中卻怯怯地滴下淚來。


    車聲吱呀。


    簾外有尖細的聲音問:“千秋殿能走麽?”


    同樣尖細的聲音笑答:“能。今兒大家都在家歇息,那邊沒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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