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春幾乎要暴跳,遏製不住的嗓子尖細地嘶喊起來:“老子管她狗屁的媽媽!老子就知道這個賤人從甘州一路幾千裏回來都沒死成,進了宮反而在你們這些狗屎的眼皮子底下沒了命!老子的腦袋要是讓陛下摘了,那之前老子一定把你們這些狗屎的祖宗都從地裏掘出來再殺一遍!”


    一院子的人被他罵得噤若寒蟬,低頭抖衣而顫。


    綠春喘口氣,繼續暴跳:“還他媽都愣著!驗屍啊!狗屎玩意兒!來人!這幾個,一人二十板子!扣半年俸祿!這個月宮裏的馬桶都歸他們!”


    終於給出了處置方案。


    人人都覺得鬆了口氣,立即雞飛狗跳地開始忙碌起來。


    綠春這才雙手叉腰站在院子裏氣呼呼地哼唧:“又他媽的讓老子去給你們這幫狗屎頂雷!就仗著陛下寵信咱家!討厭!”


    剛才說話的小內侍臊眉耷眼地湊過來,低聲嘀咕:“爺爺,小的真沒聽錯,那個沈溪臨死,真的說了兩回媽媽……”


    “嗯?”綠春眯起了眼,“你聽真了?”


    小內侍見他重視,精氣神兒立馬全上線:“絕對沒錯兒!小的聽著了!倆!而且,前頭綴了什麽,大約是姓氏?”


    綠春努力地回想著,忽然眼睛一亮:“當年沈家小哥兒死的時候,沈家二房一個媽媽頂了罪,咱家恍惚記得,姓呂!”


    “呂!就是呂!至少頭一個兒,是呂!小的性命擔保!”小內侍挺起了小雞胸,拍得山響。


    綠春稍一思忖,有了主意:“去把看著沈家的那坨狗屎給咱家叫來!咱家有話問他!”


    小內侍眉開眼笑地屁顛屁顛剛要跑走,腳下又一頓,諂媚地往綠春跟前湊了一湊:“爺爺……小的……叫來順兒……”


    綠春一瞪眼,瞬間又噗嗤笑著罵道:“你個小猴兒崽子,你他媽的哪兒是來順兒?你就該叫來事兒!”


    小內侍一疊聲地彎腰謝恩:“謝爺爺賜名!謝爺爺賜名!小猴兒以後就叫來事兒!”一邊撒腿就跑:“來事兒這就去給爺爺您叫人!”


    綠春看著這小子跟兔子似得一竄一跳的背影笑著眯了眯眼,一偏頭:“哪兒的?忒會來事兒了……”


    一個小內侍無聲無息地上前了半步,低聲答道:“現在梅妃跟前服侍五皇子。是個孤兒。掖庭那邊打流民堆兒裏撿出來的,入宮才六歲,兩個眼珠兒機靈得過頭兒。打了半年才好了些。因為根骨好,進了內廷尉司,現在正學輕功。兩年前去服侍了五皇子,嘴甜,特別得梅妃賞識。前兒剛得了一支琉璃如意七彩盅。”


    頓了頓,又道:“來順兒這個名字,是梅妃給取的。”


    綠春挑了挑眉,哼了一聲:“猴兒崽子,心不小啊……回頭找個機會,把那個盅子,讓他自己失手……”


    小內侍低低應了聲“是”,退了幾步,氣息全無,低調得就似不存在一般。


    ……


    ……


    回了家的沈濯隻覺得心力交瘁。


    把明黃繚綾交給玲瓏再去供起來,自己且癱倒在了床上,一閉眼,就想天不管地不管地歪頭睡一覺再說。


    可已經消失了近半年的蒼老男魂的聲音就在這時,衰弱地在她靈海深處,又顯了出來,帶著一絲疼惜和一絲埋怨:


    “不是不讓你摻合……”


    沈濯翻了個身,有氣無力地在心裏頂回去:


    也是你讓我在隴右必須得事事留心。還說一定要小心那幾個州的刺史們,說他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可是以我對那些人的了解,你再這麽鬧下去,他們隻怕就要痛下殺手,直接要了你的性命了!”蒼老男魂對沈濯能不能活下去這件事,仍舊十分介意。


    不會的。


    沈溪剛剛說的阿伯沒聽見麽?那些人已經恨我入骨,不會讓我那麽簡單得死……


    何況,我一個小小的女子,算個屁?


    他們想要的,乃是我爹爹。隻要拿到了我爹爹的短處把柄,不論是把他拉下馬,讓我沈家一係從此不得聖上信任;還是能夠策反他,讓朝廷裏這些崛起的新貴們成為暗地裏誰的新牌。想必都能讓他們半夜裏笑出聲來。


    沈濯困倦得厲害,想到這裏,一心隻盼著自己能索性睡著。


    可那蒼老男魂這時候卻不欲放過她,抓著她追問:“宮裏殺氣日盛,我根本就不敢露頭。當時的情形我隻是模模糊糊能聽到一點點,你快詳細告訴我。還有,太後娘娘,和皇帝,如何了?”


    沈濯隻得將一應事情詳述給他聽,又奇道:


    往日裏阿伯隻是不能在宮裏說話,怎麽如今連聽都聽不到了麽?您這是怎麽了?受傷了?生病了?


    蒼老男魂默了一默,回避了這個話題:“沒想到河州案裏,最後的受害者卻是太後娘娘……”


    沈濯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了意外,和沉痛。


    阿伯,你以前認得那個湛心大師麽?


    他怎麽會有這麽強的力量,竟然能在陛下的重重監視下,遠程遙遙指揮著河州刺史,竟還有邊軍一起,去害秦煐?


    你不是說秦煐那一世是被你殺死的麽?


    這個湛心……好像很想搶你的差事啊!你們以前是,同——事?不然你這樣替湛心大師心疼他親娘?


    沈濯把“同黨”二字臨時改了。


    蒼老男魂再次沉寂了下去,許久,才答道:“是。我對他最痛恨的,就是他每次做事,都會連累那個唯一疼愛他的親娘。為人子者,不孝到了這個地步,也是讓人唾棄不屑得很。”


    沈濯嗤笑了一聲。


    何止啊!


    他是陛下心中最大的忌諱。這回又是他的人鬧出這等喪盡天良沒人倫的事。陛下震怒。太後娘娘為了保住他那一條命,險些斷藥自絕你知道嗎?


    我還就不信了!


    這種出生在帝王家,從小就被立為太子、看遍謀算醜陋的人,會想不到這一點!


    如今世上,知道他這身份的人沒幾個了!


    太後娘娘的壽春宮,大約是陛下最忌憚、最警惕的地方了吧?


    他這一鬧事,跟把他娘往絕路上逼有什麽區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混賬東西!就算是當年他失掉太子位有再多的委屈不甘,能做出這等事來,我就咒他一輩子見不得天日,雪不了冤情!


    太後娘娘百般地對我好,有一半是想讓我爹爹日後救他的性命。可就衝他這樣對待太後娘娘,我才不會讓爹爹管他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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