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衛王府要給長樂縣主擺滿月酒。


    即便如今京城裏因著幾樁案子弄得人心浮動、眾口銜枚,這個場子卻是一定要去捧一下的。畢竟,長樂縣主落地那日,連陛下都親自去了的。


    衛王妃帶著穆孺人,喜氣洋洋地忙了整整一天,方才各自疲乏欲死地回房倒下。


    小縣主則被衛王命人抱了過去。


    看著女兒胖嘟嘟的小臉蛋,衛王隻覺得心裏軟成了一灘水,伸了一根手指愛憐地蹭了蹭那嬌嫩粉瑩的肉團,不禁喃喃:“我算是知道,這寵愛女兒的父親都是怎麽來的了……”


    邵舜英在旁邊看著他,笑了起來:“王爺若是這樣喜愛孩子,多納幾房姬妾,日後微臣就等著看王爺兒女成行!”


    在旁的眾人都笑了起來,尤其是長樂縣主的乳娘,笑得兩眼眯起來,笑道:“民間都說,先開花後結果,姐姐帶著弟弟跑。咱們縣主又有下生便沾上的龍氣福分,必定好生給王爺招來一大群的弟弟妹妹!”


    衛王抬頭看著她笑,示意她上前來接過去小縣主,笑道:“若是長樂真有這個福分,嬤嬤可要把孤的女兒照顧得周周到到才行。”


    乳娘連連答應著,覷著衛王的臉色,抱著小縣主告退,領著浩浩蕩蕩的丫頭嬤嬤回了衛王妃的正院。


    見她們走遠了,衛王轉頭看向邵舜英:“沈信言在宮中穩若泰山,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是說他那個糊塗爹馬上就要進京了?安排得如何了?”


    “沈信誨收受賄賂、教唆攀誣、知法犯法,秦侍郎念著這些罪名,隻變了變臉色,那個蠢貨就嚇得趴在地上磕頭,無不答應。隻是大理寺那邊不太好辦。”


    天一暖,邵舜英便開始折扇不離手。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不用管得那麽細致。”衛王不以為然。


    邵舜英搖頭道:“大理寺再不是左溫周一個把持的時候了。如今這個吉雋,是個精細人。若是不小心些,怕是會牽連回咱們身上。”


    衛王沉默下去,點了點頭:“不能讓沈恭說話。不能讓沈信言動了翻看蘇侯案的心思。”


    蘇侯案,天下皆知,是衛王“不小心”跌進人家的密室,才有的這一場滅門慘案。若是讓沈信言動了查案的心思,他又離陛下那麽近,這件事……會很麻煩……


    邵舜英不用多想就明白衛王的意思,點了點頭,忍不住道:“真是沒有想到,陛下能悄悄地便命人把沈恭押送回來……”


    衛王的目光一直都放在自家府邸的那一行枯柳上,輕輕長歎,低聲道:“算了。你不是派了人過去麽?那一擊也算得了手的。可誰知道他那麽命大,竟然就能救了回來呢……”


    “其實,”邵舜英猶豫了片刻,“就讓人把沈信言咬出來,又能怎麽樣呢?這個機會,以後真的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西北在打仗。”


    衛王的目光瞬間森冷下去。


    “做什麽都行,但是不能把西北的戰局攪了。這個時候出這種事,本來就是我深惡痛絕的。若是沒了沈信言去調撥戶部,你倉促之間從哪裏能找到一個把西北的糧草輜重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人來?!


    “舜英,我是要那把椅子。可那把椅子代表的是大秦天下。若是西北敗了,生靈塗炭就不說了,那一大片國土丟了,從此以後西番北蠻天天衝著咱們垂涎三尺——那我要這樣的天下又有何用?不衝著大哥磕頭,反而衝著外邦的那些蠻子們磕頭嗎?


    “取之,需要有道。”


    邵舜英有些煩惱地撓了撓頭,咕噥了一句,無奈又欽敬地看著衛王:“世上的路千萬條,王爺總是選那條最難的。”


    衛王沉默了下去,目光看向自己那條跛了的腿,半晌,自嘲一笑:“我命不好。又有什麽辦法。”


    過了一會兒,低低地說了一句:“眼光放遠一些,姿態高一點。咱們得想著十年後,這些事情會不會有人知道。我不是父皇,我懼怕後世史書。”


    ……


    ……


    衛王府的熱鬧並不是誰都能看的,也不是誰都願意去看的。


    永安郡王周謇和刑部侍郎秦家的小郎秦睦就清清靜靜地尋了個酒樓自己閑談。


    周謇頂著那張全京城最俊俏的美男子臉,仍舊著了一身純白色織錦長袍,腰間簡單橫了一條淺藍色的寬腰帶,隻壓了一隻田黃的玉佩,神情閑適地拈了個純金蓮花酒盞,一口一口地抿著酒。


    秦睦有些煩惱,雙手托著越發尖了的下巴頦,看著半空發呆。


    “別想了。”周謇淡淡地勸。


    “那是我親姐姐。一母同胞的親姐姐。”秦睦伸手抱住了頭。


    秦辭的死訊前天剛從外家傳了過來。


    重病不治,香消玉殞。


    周謇手裏的酒盞頓住,過了一時,方遲緩地送到了自己嘴邊:“熒熒也是我親妹妹。又怎麽樣?”


    秦睦驚訝地抬起了頭:“不是說溫惠郡主剛剛有了身孕?這不是,挺好的……”


    他忽然住了口。


    因為他看到周謇仰頭把酒都倒進了嘴裏。因倒得急,酒水淌了出來,沾在了周謇一塵不染的長袍上,鮮紅的葡萄酒,染得那衣裳,沾血也似。


    “熒熒一直喜歡秦煐。你知道的。”周謇神情鬱鬱。


    秦睦悶不吭聲,遲疑點頭。


    “可是秦煐,我祖母說,沒有皇帝相。”周謇說話的樣子,就好像是跟朋友閑話,就好像在說的不是朝廷大事,而是風花雪月。


    “所以就狠狠地打了她一頓,讓她絕了這個念頭,又想讓她去廟裏去靜靜心。誰知道路上遇上了邵舜英……”


    周謇滿麵痛苦地皺起了眉。


    “熒熒到了最後都是不願意的。出嫁的頭一晚還拉著我哭。”


    秦睦滿目驚懼:“那現在……”


    周謇又狠狠喝幹一盞酒:“能怎麽辦?慢慢熬吧。”


    姐姐隻是詐死,等新帝即位,好歹還能挑個青年才俊,隱姓埋名地悄悄嫁了,好生過美滿日子。


    可是溫惠郡主……


    貴為皇親國戚,卻隻能這樣守著一個不喜歡的人,不情不願地熬一輩子了……


    秦睦沉默。


    “不說這些了。那個沈信誨?”周謇把酒盞扔在一邊,看向秦睦。


    秦睦恍然回神,把秦辭的“死訊”拋在了一邊:“哦,一聽他爹亂說話會害得滿門抄斬,那點子裝出來的孝順立即就沒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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