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希望太大,失望就更大。


    這句話對於已經進城繞了大半圈,卻還沒找到那個據說很有名氣的孫家飯館的阮家姊弟來說,正是準確無比的形容。


    最後還是阮齡娥邊和路人打聽,邊帶著弟弟往人群稀少的街弄裏走去,直到在一家看起來連個掌櫃都沒有的破敗屋子前停下時,那股失望的情緒才騰升到最高點。


    眼前這孫家飯館並不氣派,根本就不像阮父說的都城第一餐館,否則也不會讓他們在進了城,連問了好幾個人後,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來。


    隻是他們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景象。


    幾乎不見人煙的巷弄裏,唯一看起來特別高大卻又破敗的一家餐館,上頭寫著孫家飯館的招牌搖搖欲墜,上麵的灰塵看得出來已堆疊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大門甚至隻開了一半,暴露出裏頭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店小二,和大堂裏頭空蕩蕩的幾張桌椅。


    雙目所見的一切都讓姊弟倆忍不住麵麵相覷。


    “姊姊,這……真的是我們要找的孫家飯館?”阮齡年看了看似乎隻要風一吹就會跌落的招牌,又看了看沒有半點人煙的大堂,有些不太確定的問著。


    “應該……應該是吧。”


    阮齡娥其實對這打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不熟,他家也隻來過那麽一次,而那時候年紀還小,很多事情已記不清了,隻是對於那時來來往往的人潮如龍還是留有一點印象的,不過事隔多年,她怎麽也沒想到當初那赫赫有名的孫家飯館,怎麽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隻是不管再怎麽懷疑,他們也不能離開了,要不他們今兒個晚上說不定得去睡破廟裏頭。


    硬著頭皮,姊弟兩個互相攙著走進孫家飯館,趴在桌上的店小二絲毫沒感覺到有人來,還繼續趴著作白日夢,直到阮齡娥動手搖了搖他,那店小二才迷迷糊糊的站了起來,懶懶散散的招呼著。


    “喔,客官來了?要吃點什麽?”


    一早起身趕路進城,兩姊弟除了喝點水止渴外,根本就沒吃什麽東西,又走了這大半天的路,陡然被這麽一問,頓時覺得饑腸轆轆起來,想著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不如點些東西先墊墊腸胃,順便好好打聽打聽這到底是不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喔,那來一碗湯麵就好。”阮齡娥身上沒什麽錢,隻能挑一般館子裏比較便宜的東西來點。


    那店小二尷尬的笑了笑,手裏絞著一條看起來已經不怎麽乾淨的抹布,扭捏的說著,“小店沒有賣湯麵……”


    阮齡娥還以為他說的是沒有賣麵食,改道:“沒有湯麵……那來碗白飯或者是一個大饅頭也行。”


    店小二維持著同樣的姿態,怯怯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呃……這些小店也沒有。”


    這下連阮齡年都驚詫的看著他,忍不住脫口問道:“那你們店裏到底有賣什麽?”


    店小二見兩人不是上個月那種不小心路過又窮凶惡極的人,也就不遮遮掩掩的直說:“小店隻有茶水……還有瓜子仁。”說完,他摸了摸頭,一臉尷尬的朝他們又笑了笑。


    阮家姊弟這下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一家飯館竟然什麽都沒有,隻剩下茶水和瓜子仁,那招牌怎麽不乾脆改成茶舖?不對,就是外頭他們剛剛看見的茶舖,也還會提供兩三樣簡單的乾糧呢!就是再小一點的茶舖不提供熱食乾糧,也會提供一些醬肉或者是炒花生等小菜,這哪裏還有當年都城第一餐館的樣子?


    姊弟兩個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阮齡年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的說著,“姊,該不會我們找錯了地方,其實這裏還有第二家孫家飯館?”


    阮齡娥心中其實也這樣猜測著,隻不過還沒開口回答,就被一個語調慵懶中帶著張揚,又有些急躁的聲音打斷了最後一分期待——


    “全城就隻有我家這一家孫家飯館,要吃就吃,不吃就滾!”


    一旁的店小二聽到這話隻覺得眼前一黑,又想感歎著這久久才得來的生意又要沒了,手上的抹布差點扯成了兩半。


    哎喲,我的好少爺!要作亂怎麽也不挑別的時間來,要知道這餐館已經多久沒生意了,難得有這兩個看起來就是外地來的傻孩子要光顧,這下被您一嚇,也許等下就跑了。


    就在店小二不停的在心裏哀怨感歎時,孫紹鑫橫眉豎眼,大步走了進來,身上毫無意外的還帶著一身酒氣,穿著一身已經不太鮮亮的袍子,直接走到阮家姊弟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阮齡娥一聽這男人的聲音就連忙站起身,並轉過頭去看是誰說出這樣的話,隻是沒想到,一入目的卻是一個隱約有些熟悉的臉孔,讓她忍不住怔愣了下。


    “你是……”


    “我就是這孫家飯館的少東家。”孫紹鑫說著,下巴微微抬起,雙眼自傲的往斜上方瞄去,隻留一點眼尾餘光輕輕瞥過眼前這對看起來就像營養不良的姊弟。


    不是他太不把人放在眼裏,隻是眼前這兩個像是小雞仔一樣的姊弟,他隨便都能用手給拎起丟出門去,他實在不想多費工夫去理會。


    阮齡娥這下幾乎可說是絕望了,因為在他開口承認後,往日那一點稀薄的回憶逐漸和眼前幾乎把眼睛長到頭頂上的男人對上。


    她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爹交代她走千裏也要尋得、那小時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他長得又高又壯,完全承襲了她以前對孫伯父的一點微弱印象,而他五官分明,若是不開口說話,就這長相出了門也算是在人群中數得著的俊俏。


    而就她對他小時候的印象,他就是個濃眉大眼、大嗓門卻帶著一點跋扈個性,記得那時候他能為了和她搶一盤炸果子把她弄哭,最後還是孫伯父出麵,將那炸果子分了她幾個,但也換來他惡狠狠的瞪視。


    過去的回憶並不那麽美好,她忍不住皺眉,看了看眼前這個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


    濃眉大眼依舊,隻是脫了兒時那一點稚氣,臉也變得有棱有角,剛毅的線條和輕抿的唇讓人看了就明白,主人的脾氣大概是不怎麽討喜,略顯蒼白的麵容和眼下的一抹青色則說明了他多半是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


    阮齡娥快速的打量了他全身,還是忍不住心中那一點奢想,脫口問道:“所以你是孫紹鑫?”


    一聽這像豆芽菜一樣的丫頭直接喊出他的名字,孫紹鑫終於施舍似的垂眼看著她,“小丫頭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難道你是因為愛慕本公子才找來的?”說著,他還鄙視的看了她一眼。


    瘦不拉幾的小身板、淩亂又乾燥的頭發,整個五官看起來明顯就是還未脫稚氣的樣子,又穿著一身破布補丁的衣裳,上上下下都看了遍後,似乎也隻有那一雙靈動大眼還有幾分可取。


    唉,這樣的小豆芽實在不對他的胃口。


    一聽眼前這男人用輕佻的語氣說話,再加上最後那鄙視的眼神,阮齡年忍不住想張口罵人,卻被阮齡娥壓著,隻得忍耐下來。


    阮齡娥深吸了口氣,壓製住心中那酸澀又惱怒的複雜情緒,簡單的在他麵前福了一福後說著,“小女子名阮齡娥,是孫家少東家孫紹鑫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家父臨死前讓我帶著幼弟前來投靠望能履行婚約。”


    聞言,孫紹鑫掛在臉上的張揚笑容頓時僵住,就連手上自以為風流而拿的那把摺扇也不搧了,整個人像是吞了一整顆生雞蛋一樣,話梗在喉嚨裏,上上下下的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這是在開什麽玩笑?這個豆芽菜竟然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都城裏這幾年在小兒之間最流行的一句順口溜就是——嫁麻子、嫁傻子,就是不能嫁王錢孫家的敗家子。


    話說這三家公子說是敗家子一點也不為過,瞧那當初名滿全城的孫家飯館在孫老爹死後,才不過幾個月的工夫,整間飯館就幾乎了無人煙,再也不複之前每天座無虛席的熱鬧模樣


    如果隻是這樣,或許還不能成為有名的三大敗家子之一,在餐館破落至此時,孫家少爺沒有半分長進也就罷了,竟還把家產拿出去變賣喝酒,大部分時候都可以看見他在夜色初上時分出門,而後早上帶著一身酒氣回家,讓本來就已經對這敗家子不屑到極點的人們更是鄙視和厭惡。


    尤其是原本住在孫家飯館附近的幾戶老人家更是替孫父感歎不已,生了這麽一個敗家子,還把他一生的心血糟蹋成這個樣子,要是孫父地下有知,隻怕連死都不瞑目。


    隻不過,不管一幹人等怎麽想、怎麽感歎,孫紹鑫依舊我行我素,很快地,原本因為孫家飯館而無比繁華熱鬧的一條街,最後也因為孫家飯館敗落,慢慢冷清蕭條了下來,而孫紹鑫也成為城裏要說親的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選。


    這些事情對已經多年不曾再入都城的阮家姊弟而言自然是不清楚的,所以才會大剌剌的就把兩個人自小訂親這件事情直接說了出來,卻不知道她這番話帶給孫紹鑫多大的震撼。


    愣了半晌,孫紹鑫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和理智,一臉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兩個隻比遊民好上那麽一點的豆芽菜姊弟問道:“你說你是我的未婚妻誰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機訛人呢?我可不是隨便讓人訛騙的,豆芽……不對!小姑娘,做人可要老實點,要不然我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說到最後,他眼眸不善的眯了起來,瞪著眼前站得筆直的阮齡娥,一邊暗暗思索著,該不會是有什麽人想搞花樣弄到他身上來了吧?


    阮齡娥一聽,沒有半分的退縮,反而毫無畏懼的迎上他的眼神,一字一句慢慢的說著,“訛人?我有什麽好圖的?就這……飯館?”她省略了形容詞,但還是帶著一種複雜的眼神掃過空蕩蕩的周圍,再把眼神轉了回來。


    那眼神其實沒有半分的鄙視,但那平淡無波的直視,還是讓店小二忍不住羞愧的低下了頭,也讓孫紹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若不是這事情還沒說清楚,隻怕他立刻就要拂袖而去。


    他自孫父去世後,自認這人情冷暖也看了不少,但是這女子那種看似平平淡淡,卻又在平靜之中明顯表達出不屑的感覺,還是讓他忍不住有種衝動,想問問她那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


    店小二也算是在孫家待得夠久,一看少爺的臉色就知道他那拗脾氣又上來了,連忙拉住他,哀勸道:“少爺啊,別生氣、別生氣,那小姑娘就是說話老實了點,不值得生氣啊!”


    孫紹鑫被這一番勸說差點氣得吐血,瞪了店小二一眼,忿忿地吼著,“給我閉嘴!”


    吼完,他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依舊直視著他的阮齡娥,“雖說我是沒什麽好圖的,但也不能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證據呢”


    一邊說著,他一邊快速的回想自己的爹似乎說過有替他訂了一門指腹為婚的娃娃親,隻是時間過了太久,這些年也沒再聽他提過,更沒見過那個據說和他有婚約的親家,他也就自動忘了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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