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他根本無法思考藏書閣著火的原因,不顧危險的立刻衝入藏書閣,親眼目睹這丫頭想跳窗的一刻,立刻朝她大聲咆哮。


    “單曉陽,別動,我馬上救你出去!”他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她,情緒激動到已無法顧及禮教了。


    這丫頭向來活潑亂蹦的,要是傷到哪還得了!


    “公、公子……”褚千堂的出現已經讓單曉陽夠震驚了,向來謹守禮教的他竟直接喊出她的名,臉上還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關懷之情,真令她芳心顫亂著,連聲音都在顫抖。


    褚千堂沒有多和她說什麽,上前一步就將她拉離窗口,打橫抱起。


    “抱緊我。”他吩咐道,將她的頭緊緊按入懷裏,當他跨出步伐,踏在地上的紙張時,上頭的字樣讓他心頭一蕩。


    但情況緊急,他隻能撇開心裏的雜想,大步踩過,往火勢還沒蔓延的方向繞去,尋找出口逃逸。


    單曉陽不知她用來練字的紙已被褚千堂看到,乖乖地待在他懷裏,緊貼著他胸膛的她,臉紅心跳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心情想著葬身火窟的事。


    褚公子的胸膛好結實、好溫暖,這一刻,她清楚的聽見他的心跳聲。


    但,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平穩鎮定,就跟她跳得一樣快。當他倆的心跳聲怦怦地一塊響時,她真覺得自己融化在他懷裏了。


    幸好當晚褚千堂及早發現火勢,仆人們排成數排,輪流提著水桶滅火這才沒釀成大禍,但也燒毀了一些書,藏書閣得暫時關閉整修。


    次日一早,單曉陽趕在褚千堂到米倉巡視前來到他的寢房。不能隨意離開竹院的她,怕被不知她身分的仆人給瞧見,便偷偷摸摸的來到菊院。


    她想為昨晚的事向他道謝,還有……道歉,因為她弄倒燭燈的關係,藏書閣才會著火,燒毀了一些書,害大夥兒在半夜裏疲於奔命的滅火。


    昨晚也因為他的保護,她才沒有受傷,但他將她送到門口就趕去指揮救火了,她還沒有機會問他有沒有受傷。


    單曉陽屏息的敲下他的房門,沒看到人出來應門,她就無法安心。


    “進來。”


    一經許可,單曉陽立即推門而入。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褚千堂的房間,有著小小的亢奮,忍不住東張西望。


    哇,褚公子房裏好幹淨,整理得好井然有序!


    褚千堂以為是福伯敲門,隻有福伯會在這麽早的時候為他送來醒神的熱湯,一踏出屏風外,看到單曉陽在他房裏,他一陣錯愕,一時忘了該訓誡她不能隨意離開竹院。


    單曉陽一和他的眼光對上,看到他赤裸精瘦的上身裹著幾條白布,擔心的直呼,“公子,你受傷了!”


    褚千堂這才驚覺到自己竟在姑娘家麵前打赤膊,趕緊從屏風上捉下外袍穿上。


    “你現在該做的不是問我有沒有受傷,而是把臉轉過去。”他邊說邊蹙著眉套上外衣係上腰帶。


    單曉陽慢了一拍才臉紅,忙不速地替自己圓場,“我在食堂打雜時,常看到工人光著上身,我很習慣這種事的。”


    她沒說的是,他精瘦結實的身材比那些工人都有看頭,但這話一出口,肯定會讓他瞪死她。


    習慣這種事?她也會盯著那些男人的裸身看嗎?


    褚千堂心裏極不舒坦,語氣不由變得冷淡。“我除了有點燙傷外,並沒有大礙。你找我還有其他事嗎?”


    單曉陽察覺到他的冷淡,以為他還在氣她火燒藏書閣,歉疚道:“公子,對不住,我不該半夜跑去藏書閣看書,害你受傷,還造成大夥兒麻煩……”


    褚千堂看她頭低低的道歉,心頭的火氣可沒有一點消。


    她擾亂了他!


    幾日前她害得他心懷遐想,他總算藉由練上半個時辰的字恢複了平靜,結果,就在她昨晚差點燒了藏書閣、字跡笨拙的在宣紙上寫滿他名字後,他的心又掀起了波濤。


    他不斷地猜測她在想什麽,是不是愛慕著他,擾得他胸口似有蟲子啃咬著,煩躁極了。


    這回,他不隻練了半個時辰的字,還把雲襄兒的畫像拿出來看才得以冷靜。


    他想,自己是該跟她保持距離了。


    “說這些無事於補,以後你別再在半夜偷偷上藏書閣了,知道嗎?”褚千堂沒有多罵她,隻希望她快點離開他寢室,還他清靜。


    “是……”還能說什麽呢,他沒有指責她,代表他沒那麽生她的氣吧?但,單曉陽就是覺得他們之間多了隔閡,有點沮喪……她還是走好了。


    但來到門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能不說,這事關府裏的安全。


    她轉回身麵向褚千堂說:“公子,其實昨晚我會弄翻燭台,是因為有個長得像鬼的黑衣人不,他不是鬼,他很高,有一雙像鬼一樣猙獰的眼,伸出手想捉住我,我怕被他捉到,才用燭台丟他。”


    她在胡說起一什麽?


    褚千堂迫切的想一個人靜一靜,她不僅逗留,又對他說什麽鬼不鬼的黑衣人,聽得他頭痛,說是她自個兒翻倒燭台他還比較相信。


    “你昨晚嚇壞了,回去休息吧。”


    單曉陽著急道:“可是我是說真的”


    “好了,妳出去吧。”褚千堂下了逐客令。


    他不相信她。單曉陽滿是失望與不甘,豈知就在她轉身,想快步離開之際,粗心撞上了擱在桌案上的畫軸,畫軸自桌上滾下,在地麵上攤了開來。


    畫中人有一張熟悉的臉蛋。單曉陽差點以為那是她,但不是她,神韻差太多了,線條也更嬌美柔和那是,襄兒小姐?


    為什麽褚公子要收藏襄兒小姐的畫像?


    她抬起頭,瞬間和彎身撿起畫軸的褚千堂視線交會,他深沉著眸,似乎懊惱著那幅畫像不該被她看見。


    她的胸口一下子變重,被某個看穿的秘密壓迫著。


    她並不想知道他的秘密。然回憶卻將她帶往他們第一次見麵,他一看到她的臉就把她認成襄兒小姐,當時他的神情就像是有多思念眼前的人兒。


    然後,她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完,她不敢看他表情就快步出了寢室朝竹院跑去,手捂住胸口,感覺有酸酸楚楚、澀澀疼疼的滋味在裏頭攪著。


    終於,她原本懵懂無知的事,一下子全都弄懂了。


    原來,她喜歡公子。


    但,公子喜歡的人卻是襄兒小姐。


    原來,公子喜歡的是那樣的姑娘。


    那樣人人誇在嘴上,溫婉端莊、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的才女。


    單曉陽內心的衝擊很大,無法接受褚千堂喜歡的竟是那個和她長得相像,卻處處勝過她的雲襄兒,這成了一把刺進她心坎的雙麵刃,讓她又羨慕又嫉妒著雲襄兒,好想變得跟雲襄兒一模一樣,得到褚千堂的喜愛。


    陡生了這念頭的她,也在隔日奮發向上的認真學習規矩禮儀,不再是為了弟妹學習,也不是為了習字學習,而是因為自己想學。


    在她吃力的學習中,老爺和夫人是最常來看她的人,總是和藹的對她揉揉頭的說她辛苦了,讓她好感動。


    老爺和夫人對她那麽好,她得回報他們的恩情,更努力的扮演好襄兒小姐!


    於是短短五日間,單曉陽褪去了毛躁,端莊的閨秀風範逐漸展露。


    今日,魏夫人要驗收她的用餐禮儀。


    這部分曾是她最難做到的,畢竟她窮久了、餓怕了,改不了看到食物就猴急想吃的習慣,但今日,她表現得極好,吃相優雅,無可挑剔。


    “很好,妳做得太好了……”魏夫人欣慰的泛著老淚。


    “曉陽小姐簡直脫胎換骨,連骨子裏都變成襄兒小姐了!”旁邊的仆役看了也覺得神奇的直點頭。


    隻有伺候她的如意端著糕點,在膳廳外擔心的喃喃道:“再這樣下去,曉陽小姐會不會體力不支的餓倒……”


    “餓倒?單姑娘最近都吃很少嗎?”褚千堂突然出現在如意背後問。


    如意嚇了一跳,穩了穩心神,側過身回道:“是啊,曉陽小姐平常很能吃,但這幾天她變成小雞肚,飯菜都隻吃一半,說什麽大家閨秀不能像她那樣會吃,這樣忍耐的曉陽小姐我看了真不習慣……”說著,發現身為婢女的她不該多做評論,窘道:“我、我先進去伺候了。”


    褚千堂跟著後腳踏進膳廳,但他沒有出聲打擾,隻專注地盯著單曉陽看。


    此時,她正垂眸吃著如意送來的糕點,秀氣的小口吃著,吃完後還拿起帕子擦拭著唇,溫婉嫻雅的氣質幾乎跟襄兒小姐如出一轍。


    他的心莫名一緊。


    她變了,變得好像襄兒小姐,原有的朝氣蓬勃都不見了,眉宇間添了分剛毅之美,像是她下了什麽決心,整個人煥然一新。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褚千堂回想起五日前,他請畫師畫的襄兒小姐畫像被她看到了,當時的他太措手不及,隻能懊惱的瞪著她,結果她卻對他說了這句話,說得一副像她完全看穿了他、看穿他單相思著高高在上的雲襄兒這個秘密。


    當下他心頭一片混亂,被波濤洶湧的難堪和惱羞成怒給淹沒了,無法自在的麵對她,隻能任由她轉身離開。


    他隻慶幸從隔日起,帳房每到月底的結算開始了,他得以暫緩晚上的習字課,無須尷尬的和她單獨相處。


    不過,他們不可能永遠不見,沉澱幾日後,他決定不再惦著那件事,況且,她不也說了要幫他保密?


    他隻要像以前那樣待她就好了。


    他沒料到的是,再見到她,看到她成功蛻變成大家閨秀,他並不感到高興。


    如意說她最近食量小,當他看到桌上的菜沒動多少時,他真擔心她還沒到假扮雲襄兒的那天,就先餓倒了。


    “褚總管,你來了啊!這丫頭進步很多,你可要好好讚美她啊!”魏夫人以為他有話想對單曉陽說,把膳廳讓給了他們兩人。


    “公子,你來多久了?”魏夫人一喊,單曉陽才驚覺到褚千堂也在膳廳裏,在魏夫人走後連忙從座席上站起,喜上眉梢道。


    那日過後,晚間的習字課被他取消了,單曉陽以為是他不想見到她,後來聽福伯說每到月底帳房都會很忙,她才安了心。


    隔了幾日再見到他,她既高興又尷尬,高興的是她終於能見到他了,尷尬的是不知他是否還在意著那天的事,要是他們關係變差了怎麽辦?


    她真希望、真希望他能待她跟以前一樣好,不,是還要更好,她好想要他能夠喜歡她……


    褚千堂沒回答她的話,蹙著眉直視她纖細的肩膀,覺得她變瘦了點。


    單曉陽被他嚴肅的視線盯得心惶惶。“我哪裏做得不好嗎?”魏夫人都說她進步許多,要他讚美她呢,他怎麽一臉不高興呢?


    啊,是她見到他表現得一副太興奮了嗎?她該矜持一點的,這樣才像溫雅含蓄的襄兒小姐。


    單曉陽唇邊的笑弧緩緩收回,含蓄笑著。大家閨秀都是這麽笑的。


    見狀,褚千堂眉頭撞得更深了,胸口陡生一股難耐的刺痛。


    她曾經用跌倒的方式來迎接他,曾經在臉上畫上魏夫人的皺紋逗他笑,現在卻壓抑著朝他笑得拘謹有禮,他還真看不慣。


    “你現在開心嗎?”他忍不住問。


    單曉陽不明白他怎麽這麽問她,但她還是回答了,聲音刻意壓得輕柔細語。


    “當然開心了,大夥兒都對我很好,公子也對我很好。”


    褚千堂真看不出她哪裏開心了,現在的她沒有活力,講話虛軟無力,是個硬邦邦的木頭閨秀,他多麽希望能看到她自在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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