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久得像是一世紀那麽長,打破沉默的,是卞玨的手機齡聲。


    她蒼白著臉,低頭接聽電話。


    “我是……好的,我馬上到。”卞玨結束通話後,對諾頓說:“我母親發現我回來,我得先離開,好向她交代我為什麽突然離開英國--你之後可以來找我嗎?”她柔聲軟語,交給他一張飯店磁卡。“我們一個小時後見。”


    卞玨掏出錢包,付了酒錢,很快便離開了。


    由於動作太匆忙,不意漏了小東西,但她頭也沒有回,就這樣離開了。


    “卞玨!”諾頓十分懊悔自己對她的態度惡劣粗魯,來不及道歉,她就走了,而離開時,她遺落了她的圍巾,以及她忘了放進包包的手機。


    諾頓拿了她的東西,想著晚點再拿給她,豈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簡訊,他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隻是一瞥,卻瞥見了發訊人的姓名,是羅南?費南德茲,訊息的預覽則是“我到了,等你。”這幾個字。


    諾頓一楞,發現了一件事--卞玨說謊!


    方才那通電話不是她母親打來的,而是羅南!


    “該死!”他低咒一聲,大罵出口,掏出錢包將酒錢付了後,拿起她遺落的手機以及她給他的飯店磁卡,帶著洶湧氣勢,直接前往她所在的飯店。


    如果在她的飯店房間內看見羅南,諾頓發誓,他會打斷對方每一顆牙,然後再掐死卞玨那個女人!


    為什麽她就是說不聽呢?這麽一意孤行,氣死他了!


    諾頓帶著磁卡來到房間前,他抖著手刷開房門,然後大步跨了進去。


    房間裏燈光明亮,空氣中散發著精油香,他繞過華麗的玄關,看向客廳裏,有移位的沙發、倒地破裂的酒瓶,淩亂得一塌糊塗。


    但更讓諾頓怔楞的,是地毯上悚目驚心的大攤血跡,以及,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諾頓想過任何一個他來逮卞玨時可能會看見的場景,也許她正在跟羅南談交易,也許她母親在場--多糟的場麵他都想過,也推敲出應付的方式,但這個,絕對不在他想象之中。


    “天哪……”她的高跟鞋被遺棄在血跡旁,而她在酒吧跟他見麵時穿的那件小外套,上頭染了血。


    人呢?並末在血泊中看見她,他想她是聰明的女孩,不會這麽就……


    “卞玨!”但忍不住了,諾頓發了瘋似的在房間裏找尋她的身影,他非得親眼看見她好好的才行。


    浴室,沒有,房間……也沒有。


    老天,她究竟在哪裏?現在他該怎辦?對,報警!


    她受了傷,也許她走得不遠--


    “你來了。”


    就在諾頓急得團團轉時,卞玨走了出來,一身幹淨整潔,像個聖潔的天使,走到離他三步之遙停下,微笑的表情既遙遠又陌生。


    “我等你很久了。”她說,眼中快速閃過什麽,讓人捕捉不到。


    諾頓不疑有他,鬆了口氣,衝上前將她緊緊抱住。


    他的擁抱緊得讓卞玨不能呼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容許自己,脆弱一秒鍾。


    因為接下來她必須親手將一個愛她、她也深愛的人,推入地獄裏。


    “太好了,你沒事!”諾頓看見卞玨好好的,就站他麵前,雖然穿著跟半小時前見到的不同,但他當下也沒有去細想,他剛才在飯店房間四處找尋,卻沒有看見她的人影,她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腦中隻想著要確定她沒事,沒有受傷!


    “你沒受傷吧?客廳那攤血跡差點嚇死我了,我以為是你……”緊緊的擁抱過後是焦慮的檢查,確定她全身上下都沒有傷痕,他才鬆了一口氣。


    卞玨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沒有受傷,但那些血的確是我的沒錯。”對比諾頓的焦急,卞玨的態度顯得從容過了頭。


    她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強硬,不可以心軟!她沒有第二次機會。


    “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卞玨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纖細的手指覆上他剛毅的臉,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看他對她流露這樣的眼神、愛和擔心。


    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諾頓深愛她,可從今而後,他對她不會有愛,隻有憎恨。


    “我以為羅南對你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我擔心死了!”諾頓滿心滿眼隻有她,沒有注意到,此刻在他麵前的女孩,已不是他所愛的那個人。


    “沒有羅南,隻有我。”卞玨微笑的模樣溫柔又美麗,這是她對待別人的一貫笑容,而她從來不曾對諾頓笑得這麽假。


    這個反應太奇怪了,自進門後她的反應、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仔細想來,實在是疑點重重。


    諾頓不禁起疑,他環視四周--淩亂的大廳,地毯上有大片血跡,還有沾了血的凶器,屬於她的小飾品,她的珍珠耳環以及手煉,全部散落在地,而他方才在房間四處為找尋、卞玨而染到的血跡,在這時看來特別的詭異。


    “卞玨?”直覺告訴他,自己步入了一個局,是她為他而設,等他親自踩下這個阱阱。


    他希望這不是真的,卞玨不會這麽對待他,隻要她親口告訴他這隻是一個玩笑,諾頓不會介意她惡劣的惡作劇。可惜,她的回答粉碎了他的希望。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為了今天,我花費了所有心力。”為了能讓你逃過一劫,不至於因為那些人斷送性命,這是我能想到,保全你的最好辦法。


    卞玨看著諾頓,從他臉上的表情,看見他對她的愛漸漸消失,他對她感到失望、憤怒,甚至是憎恨。


    但她始終挺起胸膛,正麵迎上他的目光,逼自己硬起心腸說:“如果我先前跟你的交集讓你有所誤會,我很抱歉。”如果憎恨可以讓他活下去,她真的無所謂。


    而後卞玨打了個響指,房間內立刻出現數名身材高壯的大漢,上前架住諾頓。


    “你真要這樣對我?”諾頓沒有抵抗,他冷靜下來,看著、卞玨的表情凝重,隻問了這麽一句。


    是他太相信卞玨,相信她在自己麵前是真性情以對,她愛他,不會把對付別人的那套用在他身上,也過於相信她對自己的感情是真實的,不會因為任何外在因素動搖。


    可事實是,她騙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外表這麽的纖細嬌弱,他一掌就能抱住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但她內心裏卻有著歹毒的心腸。


    卞玨走到他麵前,靠近他耳邊,以他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忘了我姓卞,卞家人眼中隻有利益。”此刻的卞玨神情冷漠,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為了讓你犯下這個錯誤,我可是費盡苦心呢,請記得這個教訓……下一次,不要輕易愛上外表嬌弱的女人,我怕你下一回不隻跌得粉身碎骨,還會萬劫不複--動手吧。”


    諾頓不求饒,他隻是奮力抵擋,然而就算他有再好的身手,也敵不過四名大漢的攻擊。


    “你這個惡毒的人!你會下地獄!”諾頓詛咒她。


    他們箍製住他,粗暴地扳開他的嘴,往他口中灌酒。


    卞玨自始至終都看著他的雙眼,像是要淩遲自己似的,看著他受苦,自己也心痛到不行。


    她,已經在地獄裏了。


    在被灌了大量酒精之後,諾頓意識漸漸模糊,醉了,而那些大漢放了他,讓他離開。


    諾頓帶著一身酒氣,搖搖晃晃地離開飯店房間,他知道不能走大廳,他得離開,對,離開這裏--他走向安全梯方向,踩著不穩的腳步下樓,然而大量的酒精麻痹了他的反應,一個踉蹌,他跌落階梯,在地上昏迷過去。


    失去意識前,最後對卞玨的印象,是她柔和嬌美卻惡意十足的笑臉。


    等他醒來,他自然被銬上了手銬,身上還布滿血跡,至於那把被丟在血泊中的刀,當然有他的指紋。


    警方要他交出屍體下落,但他除了“我沒殺人”四個字,無法再說什麽,他聲稱他跟卞玨是情人,他說他愛那個女人,不可能會對心愛的女孩下手。


    但一切的證據都指向他,他嫌疑重大--


    在酒吧裏兩人見麵、爭吵,有酒保和客人的證詞,證實他有殺人的動機。


    他並末在犯罪現場醒來,而且他沒有自首,有逃亡疑慮,即使未找到屍體,卞玨本人亦人間蒸發--檢查官因他嫌疑重大,伸請羈押。


    天衣無縫的計謀,讓諾頓無從辯解,就這樣,他被關了。


    直到八個月後,平空消失的卞玨驀地出現了,出麵解釋她因為受了重傷昏迷,直到近來才清醒,因此特地出麵為諾頓?伊萊斯開罪,蹲了八個月冤獄的諾頓才總算被放了出來。


    至於卞玨失蹤這段期間為何家人都不知情、她在哪裏--一切都無可奉告,至於為何和諾頓在飯店相約,兩人是不是情侶,她,全盤否認。


    諾頓入獄八個月,他的家族就在這個八個月中垮台,待他無罪釋放,迎接他的是家中遭變的事實--


    父親選舉失敗,父母親選擇遠離權力中心,下鄉生活,但父親因受不了這打擊,憂鬱,殺了母親之後,自己飲彈自殺。


    入獄前,他有父母、有心愛的女孩,出獄之後,他一無所有,連家也沒了,家道中落他無妨,分手也無所謂,萬萬不能忍受的,是他的父母……環境再險峻也要他念完大學的父母,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他不在他們身邊,無法……送他們最後一程。


    “我沒有想到……”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男孩的諾頓,離開羈押所之後回到父母最後生活的地方,整理他們的遺物,不禁悲從中來。


    他沒有想到最後一次看見父母的笑臉,竟然是那一天,在他赴卞玨的約之前。他因為這個局,再也見不到他的父母,他不禁憎恨起讓他無緣見父母最後一麵的卞玨,那個該究的女人!


    在流浪了一陣子後,諾頓帶著父母留給他的最後積蓄,來到外公牧場所在的弗朗鎮,與外公一同生活,幫忙打理農場生意。


    隻是諾頓不知道的是……


    當他因為酒精的關係跌落階梯昏迷時,卞玨來到他身旁,堅強帶著假麵其的她表情哀戚,成串的眼淚落在諾頓毫無反應的臉龐上,她伸出手,輕柔地觸碰他,拭去淚珠……她努力忍住嗚咽,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辦法,不要哭。


    “妳確定要這麽做?”修長的身影站在卞玨身後,冷淡的語調聽起來沒有什麽感情。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不會改變心意。”卞玨抹掉眼淚,對身後的男人說。


    那個男人--卞珒,年紀和諾頓相當,黑發黑眸的華人男子,是卞玨的兄長。


    “他不會感激你的。”


    “無所謂,”卞玨回答,“隻要他活著就好。”


    “他活著也是生不如死,他跟我們的環境相當--到底有什麽理由,讓你一定要留住他的命?除了愛他之外。”


    卞玨身形一僵,回頭,看著有些不一樣的兄長。曾幾何時,那個隻知道叛逆、隻知道闖禍的哥哥,竟然成長了,看得出她的行動另有用意。


    “玨?”卞珒低聲問。


    “按照計劃,接下來我得消失,好讓警方查詢我的下落--最少八個月,讓諾頓在獄中待八個月就行,直到我生下小孩……”


    “等一下,他沒有帶保險套嗎?”卞珒不爽,就像全天下的哥哥發現自己妹妹被別的男人弄大肚子會有的口吻。“搞什麽?”


    “這就是我用任何手段都要他活下來的原因。哥,我不要我的小孩在我們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我要他平安,直到我生下小孩,好讓我能把小孩送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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