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負謙一揖,不需人送,如老馬識途般穿梭廊堂之中。


    省城置宅的事處理妥當後,蔣負謙再差了個嬤嬤定期打理,便離開尋訪新茶山以拓展茶源。這回偏重已有種植生茶,買下後不需試種即可製茶出售的茶山,範圍縮小不少,花了他一個月的時間才問到五處,再——聯絡,探訪勘景。


    陰雨霏霏如雪,細細綿綿斜飛,不大卻惱人。蔣負謙不知路上遇雨,未帶蓑衣紙傘出門,衣襟、發際皆沾著蒙蒙水珠,嗬氣更呼出陣陣白霧。


    他鑽進路邊搭建的小茅棚子裏,點了碗杏仁茶,熱呼呼地喝著,脾肺俱暖。拿出懷中以油紙包覆防水的小冊子,裏頭記載了他連日來觀察茶山的心得與比較,待明早審視過最後一處,就可以決定要買下哪座茶山了。


    沒想到鳴茶也能走到這一步,有價有市,也有人偏向不打合同,直接買散貨,得開拓種植的茶山範圍才能應付。蔣負謙滿意地笑了。


    當初鳴茶抽離龍昇行而無處銷貨時,他與姊姊便將茶葉捐作軍資,雖然是以龍昇行的名義捐贈,但細則都是由他經手處理,甚至出麵斡旋商討包裝及運送方式。


    那時他稱自己是龍昇行底下的小茶號,因為茶價較低,龍昇行收購的成本不高才決定轉作軍資,才捐助第一批就有小茶行陸續接洽,盡管合同麵額三張加起來沒有龍昇行一紙大,卻是他昂首的第一步,意義非凡啊!


    他知道循前人的路好走,但成不了太大的氣候,又容易被其他茶號取代,所以他很重視工藝發展,可惜工藝並非一蹴可幾,鳴茶最有競爭實力的隻有佛手、壽眉、桂花香片,其他的茶種銷量不能說少,隻是與其他茶號相較之下並不顯著。


    開展工藝茶耗時費資,連帶浪費掉的生茶也不少,就算今天鳴茶未有供不應求的情形,也是要買新的茶山。


    初步地在腦海裏整理了這幾天得知的茶山訊息,晚上應該能擬出合同,明天下午就能聯絡賣方先下訂金,再找第三方公證簽署,待結清餘額就能回鳴台山——他與姊姊合資買下的第一座茶山。


    「死鬼!家裏還有兩壇未動,你又跑去打油!怎麽,你一天要炸千百隻油條是不是?」杏仁茶棚的老板娘瞧見身穿蓑衣的丈夫又提著油罐回來,氣得把長筷子砸在油鍋旁的竹桌上,插腰大罵。「油又不是多便宜的東西,我們一天賺的錢都讓你買油去了,是要我們家喝油過日子嗎?」


    棚裏熟他們夫妻倆的都笑咧了嘴,直打趣道:「方老,你瞧見俏丫頭沒?」


    「唉,別提了,隻有伍家的老婆娘。我上門打油又沒賒帳,見我探頭就忙不迭地趕我走,悶啊!」方老脫下蓑衣掛上柱子,一回頭就瞧見老婆撿了雞毛撣子,眼露凶光,富有節奏地輕打另一手的掌心。


    「好呀,原來是為了油行的俏丫頭!你這老不死的,都能當人家的爹了,還打什麽鬼主意!」


    方婦抽著他的小腿,一點兒也沒留手勁。


    油行丫頭她是見過的,長得玲瓏嬌小、清麗可愛,待人接物沒有偏頗,油打得多或少從不影響她的態度,客氣又懂規矩,換作是她去打油,也會多看幾眼,隻是丈夫太不懂節製了,賺了錢就去打油,以後餐餐飯都換成油給他喝得了!


    「別打了!哎喲,有人看著……欸,得了得了……」


    方老的小腿有多紅腫是不知道,但臉上的熱氣倒是可以蒸蛋了。


    蔣負謙也忍俊不禁地笑了,點了兩份油條替方老解圍。


    「小兄弟,多謝了,這碗杏仁茶請你喝——哎喲,老婆,打到客人看你怎麽賠!」方老客氣地端上杏仁茶,碗一上桌,抹布就襲頭了。


    「我練家子!還不拿回來給我!」算她眼睛長瘡才會嫁給他,真是賠錢貨!


    蔣負謙笑著吃完油條,連方老請的杏仁茶一道付了錢。走出棚外,雨過天青,可惜已近黃昏。


    他背著手,走在雨後透著清涼的氣息裏,深呼一息,全身通體舒暢。


    看完茶山後未有任何行程,茶行安排的應酬宴席他全給推了。在酒樓青巷,幾杯黃湯下肚後便開始拱他折讓贈茶,每每讓他煩不勝煩,萬不如此刻閑適。


    難得空閑且饒富興致,是機會好好參訪這座古都。


    家家磚瓦,門前左右兩株圓榕,葉如錢幣,骨挺凜然。


    常道是巷弄中藏寶貝,他不趕時間,四處置眼,隨心所欲左彎右拐,沒什麽真看入眼裏放入心底的,無非是貪圖一個靜字。


    他正留步欣賞某戶大器人家的荷花磚雕,這條巷弄雖然不寬,勉強還能容一台牛車通行,不料卻有人不長眼往他撞過來。


    蔣負謙頭一個浮上腦海的念頭是——扒手!


    他當下扭住了來人的手臂,柔軟的觸感令他霎時分了神。好好一個姑娘,就算不是偷兒,見了異性也應該避一避才是。


    而且她……衣著淩亂不整。蔣負謙馬上放開手。


    「公子救我!」杜晴蜜出聲呼救,神情無比慌亂,雙手還染著鮮血,濕漉漉的,看起來很嚇人。


    蔣負謙正要問清楚,由她奔過來的方向,又追上一名老婦及一名腳力不便,右腿上包著白布,正麵一圈紅漬,看上去有些憨傻的男子。兩人嘴裏都喊著「晴蜜」,似乎是她的名字。


    杜晴蜜像見著瘟神,不知該往哪裏逃才好。這裏落山風重,為了擋風,巷弄特別建成如腸道迂回交疊的樣子,讓風灌不入民宅,所以又稱九曲巷。她平日在油行榨油看店,隻聽人說,沒機會實地認路,如果走入死胡同,她插翅也難飛。


    蔣負謙見她腳步踟躕,想他步入街巷內如此之久,她卻是第一個見著的人,而且巷道蜿蜒,岔路又多,他走進了不少死巷又繞出,如果他不出麵幫忙,可能會誤了一個女兒家,便將她護在身後,當一回雞婆和事老。


    「你這死丫頭,還不快點跟我回去!躲在陌生男子後麵成何體統?快過來!」老婦咆哮著,想繞過蔣負謙抓人。


    杜晴蜜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嚇得她直揪著蔣負謙背心的衣服不放。「我才不要回去讓你兒子汙了我的清白!我是到你油行工作,不是賣身!」


    「我向牙婆買了你,就是為了讓我兒子當媳婦,如果沒有我買你,你早就被賣進青樓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別不識好歹!」老婦氣得跺地,差一步生米就煮成熟飯了!「你閃開,這事輪不到你管!笨兒子,快把晴蜜拖回來啊!」


    老婦想推開蔣負謙讓兒子抓人,頓時間,一群人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繞著圈。


    「公子救我!我的戶牒在我自己手上,牙婆隻是幫我介紹差事,我不知道她會跟老板娘私下收錢,請你相信我!如果要讓這對母子玷汙我的身體,我不如去死!」杜晴蜜想起剛才那幕就覺得惡心想吐,哭喊道:「他們是禽獸,不是人!」


    打從四、五天前開始,老板娘的兒子就變得很奇怪,突然繞到她身邊,說她就快變成他的媳婦了,要替他生好多個胖娃娃。她嚇死了,連忙澄清絕對沒有這件事,見他哀怨地向老板娘告狀,老板娘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好奇怪。


    他快上三十歲了,還不如十歲孩童腦筋靈活,如果沒有人告訴他,斷不會突然把她當媳婦看,因此盡管門閂落得緊,當晚她還是直盯著房門,嚇得不敢睡。


    差不多過了子夜,稍微安心想打個盹時,窗戶上卻映出一道影子在她門口打轉,嚇得她差點叫出聲,兩手趕緊摀住嘴,但聽他憨笑喃喃自語,說什麽老板娘怕她漏夜跑了,要他到這裏打地鋪守門。


    隔日起,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沒有一刻鬆懈,連上茅房都守在外,以前覺得天真可愛的憨笑,現在看來是滿滿的反感與作嘔。老板娘為了軟禁她,不讓她看店接觸外人,有人問起她馬上就被打發走。


    在精神飽受折磨之下,為求自保,她假意要裁布補丁縫衣衫,把針線剪刀搬進房內,先把戶牒縫上褲管,又拿剩布做了個比她手掌大的荷包,放入連月存下的銅錢綁在腰際,隨身帶著,再把利剪藏在枕頭下方,每夜枕著發抖。


    今天油行早早就歇了,老板娘要她回房待著,她覺得可疑,站在房門口遲遲不敢進去,最後是被死拖活拖架進房裏的。


    一進房,老板娘就開始剝她的衣服,還命令兒子褪去衣褲。她死命掙紮想衝出去,卻被扯住頭發往後拉,幾巴掌連摑下,賞得她腦門昏沈,意識迷離,無助地被人推倒在床上。老板娘就壓著她的腿,要她兒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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