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公子。」硬骨子會餓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接下蔣負謙遞來的荷袋,當著他的麵打開,數清楚有多少錢。「親兄弟明算帳,更別說我們倆,這十兩紋銀就當我跟公子借的,這輩子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還你。」


    他似乎是生意人,剛進客棧時還有人跟他打招呼,稱他蔣老板,問他是來看茶山還是挑茶種?隻要知道他的商行,以後找人就不難了。


    杜晴蜜想到日後還有機會見麵,對茫茫未來的恐懼就少了許多。


    「收好吧,不急這一時。」有這份心就夠了,沒還也沒關係。


    「至於這地圖,我瞧瞧——」他將地圖畫在牛皮上,卷成圓筒。她攤了開來,實在看不出心得。「我對這附近的地形不熟呢。」


    「你拿反了。」蔣負謙拿過地圖,轉正再塞回她手裏。


    連地圖都看反,他怎麽放心讓她一個人走?


    「啊?!」這可真丟人。杜晴蜜尷尬地搔了搔頭。「我不識字……」


    「既然這樣,你每到個新地方就把地圖拿出來比對,最好是往北走,我這張地圖最北邊就是省城,你千萬記住。」往北走比較快進入大城鎮,油行母子要找人就沒那麽容易了。往南偏山,山腳城鎮因平地較少,規模有限,各個村落之間距離又遠,相對來講危險就高了。


    他還有茶山的事要忙,不能把她帶在身邊。有些上了年紀的地主自詡見過世麵,覺得他年紀輕要挫挫他的銳氣,簽署合同時遇過幾回不許他帶人的要求,很難講這次會不會遇上這種事。留她一人,不如送她離開。


    可是瞧她大字不識一個,個性又樸實憨直,受了點恩惠就喊著要還,就算逃離了油行母子的魔爪,路上會碰到什麽妖魔鬼怪還很難講。隻要會做表麵功夫,要拐跑她簡直輕而易舉,而且她個頭小聲音又細,遇上直接捆了扛走的歹徒也隻能任由對方處置吧?想著想著,他又放不下她,可他一個外地人能做的就隻有這樣了。


    「對了,都忘了這回事,剛才帶你回客棧時有碰到認識的商隊,是省城慶餘行,晚了我也不好打擾,明早再問問他們是否已經要離開,有他們護你一程,我也就放心了。」慶餘行跟他有合作,年初才簽了四期鳴茶合同,當家為人老實厚道,商隊人馬皆為一時之選,態度樸實和藹,杜晴蜜跟他們一道兒離開也算有保障。「還有,以後就算是熟人拿給你簽的書契,你都不能隨便蓋手印,一定要找第三人、第四人確認內容,知道嗎?」


    「嗯嗯,我知道。」杜晴蜜卷起地圖,如獲至寶地貼懷收著,像護身符一樣躺在她懷中,給她無比堅定的力量,還有他毫不隱藏的關懷也讓她為之動容。「我娘在世時,為了賺錢替她買藥吃,有個好心人就提點過我千萬別隨便蓋手印,別多了幾文錢就傻乎乎地把戶牒給人家,會被賣掉的。你今天也這樣提點我,其實我遇過的貴人真不少呢!」


    尤其是他,把她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一樣,完全不馬虎,怎麽不教她感動,將他牢牢記在心上呢?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話一點都不假。


    「你隻身在外,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如果慶餘行還要在這裏多待幾天,我送你到隔壁村後記得往北走,腳程千萬不要耽擱。」他不厭其煩地交代過一回又一回,客棧上的菜都有些涼了。「先吃飯吧,有事等會兒再說。」


    蔣負謙胃口不錯,但不是這家客棧手藝高超,他吃入口的東西非常普通;也不是他勞動過度、肚皮貼骨才拚命灌食,而是杜晴蜜幸福的吃相,彷佛入口的是世上難得的珍饈佳肴,連帶他也受了影響,舌間嚐到的滋味好極了。


    他吃飯僅是為了果腹,不懂吃飯怎麽會是維係家人、朋友感情的方法。幼時清苦,家裏有一頓沒一頓的,有得吃就趕忙塞進嘴,從沒上桌吃飯過。被姊姊帶入龍家,跟長工夥計們輪著吃飯,就算有機會同桌,感情也沒有因此滋長,直到今天與杜晴蜜共食,才有了吃飯其實是種享受的感覺,有人陪著用餐的圓滿滋味。


    「我娘說看我吃東西,食物就特別美味,嗬嗬。」杜晴蜜不好意思地搔頭。她從小吃東西就是受盡注目,但沒人誇過她長得好,隻誇過她碗裏的食物看起來特別好吃。她也習慣別人的眼光,早就沒了適應上的問題,獨獨遇上了他的注視讓她挺扭捏的,羞臊到不行。


    她看起來是不是很貪吃呀?杜晴蜜含著筷子,眼神在桌上飄移著。


    「這樣很好。」蔣負謙點頭肯定,笑意如沐春風。替她挾了塊油雞腿,像為人兄長般關懷勸食。「你太瘦了,身子骨沒長什麽肉,多吃點。」


    他像一畝乾枯許久的田突然遇雨,驚喜狂喜不足以形容,如大地曬乾龜裂的縫正貪婪地汲著水。若不是她,恐怕這輩子不知道要活到何種歲數,才懂得享受這碗平凡無奇、但世人汲汲營營就是為了吃上幾口的飯。


    她的快樂很單純,很值得讓他反省。這些年他夜以繼日不斷辛勤工作,就是為了給當初瞧不起他的人一點顏色瞧瞧。如今他有了些令人欽羨的成績,但以前瞧不起他的人,說不定都忘了他是誰了,隻有他還念念不忘。


    一開始他努力的起點,就是為了能好好吃上一頓飯,能吃飽,能吃好。


    他說她瘦呢。杜晴蜜雙頰一紅,甜滋滋地扒著飯,理智上知道他說的可能是場麵話,情感上卻受用無窮,眼角嘴角都洋溢著滿足與幸福,跟她在油——腦中畫麵才剛帶到在油行吃飯的情形,杜晴蜜馬上不帶留戀地喊停。


    說不定是她這輩子唯——次的機會跟他同桌吃飯,別想些殺風景的事了,明天一早,她要煩惱的時間還長著呢!


    【第二章】


    隔天一早才翻魚肚白,雞啼初響,蔣負謙眼皮就稍稍開了道縫。沒想到昨夜竟然在房內圓桌上,趴著睡著了。


    杜晴蜜就睡在隔壁房,遇險隻要揚嗓一呼,他就能聽見了。但在別人地盤上,他終究放心不下,擬好合同後仍點燭守著,見隔壁房熄了燈,怕她一點光就睡不著,阻了她的睡眠,才把燭火天掉,不知道幾更天後,他也睡熟了。


    以房內冷水稍作梳洗後,蔣負謙到隔壁喚門。「杜姑娘?杜姑娘?」


    客棧小二正捧著熱水上樓,要給昨天吩咐過晨喚的客人梳洗,一見到蔣負謙便說:「油行妹子走了,要我替她帶句謝謝給你,要你放心。」


    「她一個人我怎麽放心?如果被油行的人抓回去該怎麽辦?」不行,他得去油行瞧瞧,確定她人不在那裏。


    「不會的,她是跟商隊走,還拿地圖跟商隊路線核對了老半天才跟著離開,不算貿然行事。那支商隊是省城慶餘行的,每年都會來這兒進茶葉,我們熟得很。」當杜晴蜜一身殘破來到客棧時,他私下有問了她幾句,沒想到油行的婆娘想強納她為媳,實在令人氣憤,讓她跟商隊走,諒他們母子也追不上,「公子別擔心,油行的人來問,我一句話都不會說的,我先忙去了。」


    小二端著熱水離開,徒留蔣負謙站在杜晴蜜昨晚留宿的房門口。


    她竟然自己找了商隊護她離開,而且還托小二帶話,是不信任他還是真急著離油行愈遠愈好?那他昨晚擔心整夜究竟是為誰奔波為誰忙?


    算了,走了也罷,是好是壞都是她的決定,與他無關了,他樂得清閑。


    蔣負謙負氣走回他的房問,推開房門前,又望了杜晴蜜留宿的房間一眼,想起圓潤福氣的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飯,一時之間,適才的不悅竟化成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惆悵。


    不會有人給她飯吃,就傻傻地跟人走吧?昨天他有交代過,對人戒心要高一點嗎?才給她十兩會不會不夠用?省城花費不比這裏,物資偏高,萬一她為了感謝慶餘行的商隊送她一程,分了幾兩當路費,十兩根本撐不到三個月……


    唉,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人都不曉得走出幾裏外了。但願她平安無事,逢凶化吉,別再遇上像油行母子一樣的人。


    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樂府聲吹響大街小巷,沿途燃炮不停,喜氣洋洋,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駿馬喜轎占了路,兩邊人又多,如果家在對街的,根本進不了大門,蔣負謙跟張家總管現在就是遇上了這問題。


    「蔣老板,這裏請。」張家總管態度歉然恭敬,頻頻鞠躬。「真抱歉,得委屈蔣老板走後門。」


    「不礙事。」蔣負謙搖手淺笑,達成此行目的最為重要,其他都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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