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台山到省城的距離不算短,蔣負謙怕她累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又拖了一點時間,到了省城已經都是五天後的事了。


    「到了,進來瞧瞧。」蔣負謙將行囊全背在自己身上,牽著初來乍到的杜晴蜜進門,「地方小,但住我們兩人是足夠了。你隨意逛,我先把東西整理整理。」


    「嗯,好。」對大戶人家來說這裏不算好,但對她而言已經很華麗了。瓦片磚房,木門石梯,跟她小時候住的茅草屋相比,不知好上幾萬倍了。


    杜晴蜜前後繞了幾回,興奮難當。前院兩側牆壁繪著百花,雖然有些斑駁,但更具玩味,留空采光的天井下,種著一株老紫荊,莖尾結著花苞,再過一陣子屋內便能飄香。屋內陳設簡單,一張方桌連著神明案,壁上彩繪南海古佛,左邊則是劉氏牌位,她恭敬地行禮後,才往後院探去。


    後院比前院又寬故些,夠種菜曬衣,還有私人古井,取水相當方便,如果搭個瓜棚,夏季乘涼夜、賞月光,也是件極富情趣的事。


    「晴蜜,過來擦把臉,洗洗手腳。」蔣負謙在後宅門喚著。他們兩人行李以輕便分主,到省城再添,沒幾回功夫就收給好,東西各歸各位,還到廚房燒了釜水淨身。他替杜晴蜜擰了條熱布巾,「我這趟安排了幾家茶行要談合作,不能多作歇息,下午就要向龍家投拜帖,你體力還行嗎?」


    以前他隻身拜訪,請下人通報即可,如今帶了晴蜜,不正式投遞拜帖,怕龍老夫人對此大作文章,畢竟迎娶細節還需要姊姊在後頭幫忙。


    「當然可以,我可不是嬌生慣養的小花兒。」杜晴蜜接過熱布巾,反而要他彎下腰,細細地為他拭臉。「駕了好幾天的車,我才擔心你累呢。等會兒我幫你梳頭,重新盤髻,好不好?」


    「好。」有妻如此,夫複何求?他要有家了呢!


    簡單梳洗完畢,兩人換了套幹淨的衣服後,來到大廳焚香。他雇人定期清掃,宅子內幹淨得很,隨時備有淨香。他點了六炷,分三炷給她。


    「娘,負謙回來看您了。這是兒子的媳婦兒,杜晴蜜,對孩兒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家,有她照顧,娘不用擔心……」蔣負謙對著母親牌位說了好一會兒話,雲雲總總都是在稱讚她。


    杜晴蜜吸著鼻子,淚水克製不住地順頰而下。他焚香向亡母承認她的身分,字字句句都是對她的愛憐,此情此景,她永不忘懷。


    他說的對,男人也有長舌的時候,他向亡母牌位說了兩人相識,誤打誤撞成了夫妻的經過,還有一顆饅頭當兩頓飯的往事,連她堅持還錢的事都說了,害她掄了好幾次粉拳到他身上,要他別漏她的氣。


    羞歸羞,她心裏甜得很,男人能把這些小事記在心上實屬可貴。


    由於時間上確實緊迫,明早蔣負謙就要先跟省城附近的茶行初談明年的買賣,因此真沒歇多久又出門了。上街草草吃了碗麵果腹後,便直驅龍家。


    如此倉促的行程,有時連男子都吃不消,她卻連一聲抱怨都沒有。家裏錢財不缺,顛簸五日終於到了省城卻沒上館子吃一頓好來慰勞自己,她還是笑兮兮地吃著蔥肉拌麵,仿佛這世上沒有東西比那碗麵還美味。


    姊姊說的對,如果娶進隻懂享福而不肯吃苦的妻子,更不是件好事,他對杜晴蜜滿意極了。到龍家投了拜帖,正準備等人帶路,蔣負謙萬般沒想到姊姊跟姊夫竟會親自外出迎接。


    「姊姊這廂大禮了。」又非達官顯貴,哪有主子出門迎客的。


    「你遞拜帖禮就小了嗎?」她就是刻意出來嚇嚇他的。「進來吧,我們等了你們好些天了。」


    蔣舒月繞過蔣負謙,親昵地牽起杜晴蜜的右手,擱進自個兒臂彎,領著她左彎右拐,過垂花門又過廊筒的,大戶人家的氣派果真不同。


    來到內院前廳,蔣舒月也不等茶上,直接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你們到底是要以已婚夫妻的身分拜堂祭祖,還是要以未婚夫妻的名義籌措婚事呀?未婚夫妻成婚前是不能照麵的,你卻把晴蜜置在你的宅子裏,姨娘的牌位還安在那兒……頭疼呀,這怎麽辦下去呀?我看不如把晴蜜帶來龍家,從這裏出嫁好了。」


    「我已經換好晴蜜的戶牒了,讓她住在我那裏就好。」他不是沒思量過,隻是他們的情況太特殊了。「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我不想含糊帶過,才想辦場婚事,由頭至尾,讓晴蜜感受一下新嫁娘的滋味罷了,不然在茶農眼裏,我們早已經是一對了,何必麻煩。」連茶農大婦都以為她有孕了呢。


    不管晴蜜嘴上說不要緊,終究是一輩子的遺憾,他不想日後夫妻口角,沒把實際拜過堂的事拿出來當舊帳翻,那時都幾歲了,再補辦還能看嗎?


    「庚帖還沒換就先換戶牒?我看全天下就你們這對!」蔣舒月不禁咋舌。


    婚前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親迎。庚貼便是納采中寫上準新人八字、其三代長輩姓氏、職務經曆的帖子。與對方互換後壓在家它的神明桌上,焚香三日,倘若三日內家中出現口角、家畜不安、器物損壞、親人生病,此起婚事便會被視為不祥而告吹。


    當初她跟龍家議親時是希望聘金救急,因此就算三日內有什麽不祥之兆,不是被忽視就是被扳正,不過習俗就是習俗,從婚前禮、正婚禮、婚後禮,禮禮繁瑣複雜,但也顯得對這門親事的看重,以期婚姻穩固長久。


    「鳴茶的事不能擱,婚事得有勞姊姊多費心,今日來,無非是想了解六禮該如何安排,我得先把時間留下來給晴蜜。」


    「你算有心了,當年我跟你姊夫要成親,他三天前才知道,不也上陣了?」


    「舒月,這事也要拉到我頭上呀?」龍君奕苦笑,看來不受構束且富有性格的一對濃眉更為此近聚,他知道他之前對不起舒月,可也不想想,他這頭被趕上架的鴨子心裏有多怨、多無奈?幸好娶進來的妻子是塊無價寶,他也正努力補償。


    「你能拉的事可多了。」害她忍不住猜想蔣家人的婚姻路都很奇怪。「我膝下無子,就算有,也得十年後才會頭疼這問題。當年我出嫁前頂多在房內刺繡備嫁妝,詳細情況也都是長輩在處理的,不如請個媒婆來問吧?晴蜜有什麽想法,也可以提出來呀!」


    「啊?我?我沒什麽想法,全憑夫君作主。」杜晴蜜像在作大夢,破地一聲破了,先嚇到的還是自己。她羞紅臉低下頭,尋常姑娘議親時,當事人會在場參與嗎?她已經很幸運了,還需要發表什麽意見?再說她真沒什麽意見。


    「這麽快就出嫁從夫了,負謙,你真得了個好媳婦。」幸好負謙開竅得快,沒錯失這麽乖巧的姑娘。


    「她臉皮薄,姊姊就別逗她了,這裏是要她躲哪兒去?」


    「知道得這麽清楚,你一定常逗她,作賊喊抓賊,不心虛呀?」就看杜晴蜜真快窘得不行,蔣舒月便把話鋒轉回正途。「你要操辦婚事,又要勞累鳴茶,留在省城的時間應該有一日沒一日的,我回頭再找個信得過的老嬤嬤,差她到你宅子裏跟晴蜜作伴,我們處理女方親事的時候,她還能幫忙當娘家人出個頭。」


    「此舉甚好。」蔣負謙連連讚同。


    好歹蔣舒月也撐過幾年家業,行事極具條理,不拖泥帶水,媒婆馬上請過門,一群人——儼格說來隻有蔣負謙、蔣舒月跟媒婆三個——正苦思如何處理這門另類的親事。


    結果杜晴蜜在省城一待,竟然一年光景才披上蓋頭,踏入喜房。


    兩情繾纏,許久纏綿。杜晴蜜在蔣負謙裎裸的胸膛上幽幽醒轉,她一個哈欠,含入了不少落在她頰邊的發絲,其中有幾綹他的,是昨晚恩愛時纏上而結的發。


    「吃到了。」蔣負謙笑著從她口中細細地拉出秀發,瞧她雙目圓瞪,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的迷物模樣就覺得有趣。


    杜晴蜜雙頰像火光炸開一般,紅透得不得了。她急急忙忙拉回他手中的發絲,不料卻越纏越緊,最後成了一結小球。「精糕,解不開了。」


    他端詳一陣。「隻能剪掉了。」


    「才新婚就要剪掉?會不會不吉利呀?」纏的是他們兩人的發呀!


    「你呀,這一年來還不夠吉利嗎?」蔣負謙不禁失笑,撫著她的背脊,帶來陣陣麻癢的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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