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看起來麵龐微紅,精神不濟,像是方才來得及走得過快所致,額頭、鼻翼連同兩側白皙的麵龐皮膚上染上了微微薄汗,金珠於是又遞了一片汗巾子。魏赦接來擦汗,動作溫吞,有氣無力似的。


    老太君一見,心中頗多思量。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魏赦秉性,老太君養過他幾年是知曉的,何謂羊窩裏出狼崽子,老太君早有領教,因此也就多存了心眼兒。她一向是覺得魏新亭偏心過分,但卻也不大喜歡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弄把戲,如果是真的,他招了倒好,連同她這個祖母也一並蒙在鼓裏,老太君都不那麽歡喜了。


    魏赦垂目說道:「孫兒早些年因不知事,與父謀逆,做出許多離經叛道的事,多虧祖母從中調和,不至於反目成仇,如今孫兒回來,事事都要小心一些,防備著再出差錯,如此既是避免了與父親起爭端,更是也免了祖母再為了我們父子費心勞神。」


    老太君拄杖一笑:「你這滑頭,還心疼起你祖母了?」


    「祖母身體健朗,倒是你,這幾年也不歸家,淮陽數度找不見人,如今回來,又得了一身熱症,到底嚴不嚴重?祖母早把白神醫請家裏來了,一會兒讓他給你看診。」


    老太君側目對金珠吩咐:「去,把人請來,就在屋裏候著,用晚飯了便讓他為赦兒看診。」


    金珠應諾,為老太君把茶沏好便走了出去。


    人去了,宜然便起身湊到魏赦這邊來,她飛舞的緋色羅裙令她如蛺蝶般險些撲入魏赦懷中,兩條柔嫩如筍的胳膊抓住了魏赦的臂膀,神采奕奕,帶著一絲羞澀道:「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我?怕是早就忘了!」


    魏赦垂眼,魏宜然的兩條臂膀就壓在自己的右側大臂之上,一股濃鬱的蘇合香從她的繡囊和發絲間鼓入他的鼻中,嗆得很。


    他自然記得,這是繼母孟春錦的獨女,魏宜然。


    離家太久,他卻快忘了,這個所謂的親妹子從小便黏他,鬼主意多,心思更是活絡,孟氏比之尚有不及之處。魏赦被魏新亭所不喜,為孟春錦所不容,因此私心中其實對魏宜然沒有半分好感,她的黏人在他看來更有一種類同施舍的討嫌。


    這個比他小了九歲的妹子,在他第一次被魏新亭打出門庭的時候,才不過九歲而已,於魏赦而言,麵貌其實已是模糊,不單她,包括此際仍跪坐在老太君膝下偷摸著嚐她盤裏櫻桃蜜餞的魏颯然,魏赦一概記得不大清楚了。


    十八歲離家,中間回過三四回,見到魏宜然次數不多,不知從幾時起,她長成了娉娉婷婷、風華正茂的大姑娘,隻是規矩那孟氏卻沒教好,縱然是親哥,如此攀著湊近也不合適。魏赦心中沉鬱,麵露春風,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臂膀,摸了一把魏宜然的發髻,裝模作樣地感慨:「記得記得,就在我被爹趕走的前一年,你還因為尿床鬧得魏府周知。」


    宜然麵色僵住,哪想到魏赦竟這麽駁她的顏麵,一時咬住了嘴唇。


    「哥哥!」


    咬著櫻桃蜜餞的颯然教那甜水一口嗆住了,噴笑出聲。


    宜然覺著她那笑多多少少在刺著自己,於是橫眉豎眼地瞪了回去,把魏颯然狠狠地瞪著,一副恨不得撕爛了她的嘴的樣子,魏修吾見狀,挺胸回禮,護崽兒地與宜然嗔目而對。


    宜然的嘴唇咬得更疼了,水眸沁出了薄薄一層濕潤來。從來她就覺著自己沒有哥哥在家,二房的幾個看她不順眼,魏瀟然嫁出去以前,他們仨就常合起夥兒來刁難她一個。她是長房嫡女,有母親護著也就罷了,可是若動起手來,終究還是要吃點兒小虧。她不甘心地看向魏赦,眸光宛如叢林受驚的小鹿充滿可憐和祈求。


    魏赦猶如不見,把汗巾子遞還給了一旁的隨侍女婢。


    老太君把這一切都瞧在眼底,隻不說話。她如何能不明?


    宜然因為孟氏的橫行,嬌生慣養長大的,衣飾最是華麗,但狼子野心不可填,她已是長房的大小姐無人再敢怠慢了,但見著颯然她母親為她置辦什麽頭花首飾,一樣是貪心不足。老太太就曾親眼看見兩姊妹為了一支金釵,颯然抓花了宜然的臉。


    但颯然自己也沒討到什麽便宜,宜然先動的手,她長幾歲,一把將颯然推入了十月的冷水裏頭,如不是門房王白門家的眼疾手快,颯然即便不死,也要在冰河裏折騰出病來。此事老太太賞花時無意之間親眼所見。


    因為颯然被救上來及時,可以說沒吃什麽大虧,孟氏就拿了這茬,扯著被抓花了臉蛋的宜然來慈安堂告狀。宜然小臉上有幾條深深淺淺的紅印子,是颯然小手抓的,大夫瞧過了說不會留疤,但孟氏就不依不讓,讓老太太主持公道。


    但高老太君卻沒依著孟氏之言討伐二房,而是將宜然拉到近前,也不管孟氏一個勁兒數落編排颯然不是,隻慈愛地摸了摸她貼了藥膏,晶瑩玉琢的雪白小臉,問道:「宜然,祖母問你,你的臉是不是颯然抓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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