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希望他留下呢。


    他們對他寄予厚望……阿宣的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他想要做比爹爹還要聰明的人,想要成為娘親心中最可靠的人,就必須要入學是嗎?盡管他還很害怕,很害怕,可是,他也隻能懨懨地蔫頭耷腦道:「娘親……阿宣都聽你的……」


    魏赦聽見竺氏似又抱住了兒子,欣喜撫慰不住,薄唇慢慢一撇,手下餌食灑脫,所有的魚兒全爭先恐後地跳將起來,一時猶如鯉躍龍門之景,活潑鬧騰不止。


    鍾秉文見了嘴角直抽抽。


    事隔經年,這混世魔王如今回來,依舊是鬧得白鷺書院雞犬不寧,看在他送來的小阿宣的份兒上,鍾秉文暫且不予理會,心中隻告誡自己,這一次可不能再輕易放過這麽好的苗子了。書院之中的十多先生門下都有了殿試三甲,舉人無數,而自己門下,尚缺一個天子門生。若好好栽培,待他有生之年,阿宣或可為他實現此願。


    歇晌一過,日影偏斜,如火球般落於書院後山橫亙的山巒之間,岩壁鬆峭崖柏,上摩雲霄。從層巒之間,隱隱撞出一道清洪的古鍾嗡鳴,於是先前散去的學子又紛紛拔腿趕往書院。


    到了這時,竺蘭已無法再留,便隻好跟隨魏赦轉路回去。


    她對魏赦又多了幾分感激,今日要不是他帶她前來白鷺書院,她恐怕還不知道阿宣心中的抵觸,他還太小了,如果不加安慰,她擔心他會不會就此厭學下去。鍾老先生對阿宣的誇讚,又似給她喂了一粒定心丸,讓竺蘭對阿宣讀書的前景又有了新的期盼和希冀。


    魏赦一路無話,上船以後,待她跳上甲板,便彎腰解去船索。身後竺氏一直心潮澎湃地踱來踱去,魏赦突然見不得她這麽興奮,挖苦道:「那老頭子的話,你還是不要相信為好。」


    他指的是,鍾秉文誇讚阿宣的話。


    竺蘭停了下來,眸光幽幽,錯愕地看向魏赦。


    「公子……為什麽這麽說?」


    魏赦挑了下嘴唇:「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弟麽?你所信賴的鍾老先生,於十多年前,也是這麽握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的。」


    竺蘭頓了一下,再也笑不出來了。魏大公子這話令她心中的喜悅與期盼會心一擊下化作了泡影,隨水流走了。天哪,她的阿宣長大了,不會真的和魏大公子一樣吧?


    「你那是什麽眼神?」


    雖是魏赦挑起的頭,但這女人瞧著自己的那含著若隱若無的嫌棄和薄慢的眼神,仍然讓魏赦大是窩火,心頭泛起了嘀咕:我就不信你那死鬼男人能聰慧到哪兒去,說到底不過是個拉船的纖夫,怎麽沒本事讓你們娘兒倆過上好日子?白瞎了與我一張臉了。


    魏公子確實生得好,人也不能說不聰明,隻是貨怕比,人也怕比,一旦與他的夫君比較起來,便如魚目之於珍珠了,竺蘭暗暗地想,夫君錦心繡口、穎悟絕人,阿宣的智慧如同他的相貌一樣自然是都隨了他阿父的,其實不必那麽擔心。這麽一想,竺蘭稍稍寬慰,放心下來,便也不睬魏赦的陰陽怪氣了。


    竺蘭把船棹一握,涉水劃去,船平穩地行於水中,沿途山光水色、花媚柳影盡收眼底,循來時所路,玉河之上激起無數漪瀾,朵朵如梅。


    至一側登船所誌之處靠岸,那車夫果然仍在等候,竺蘭上去與之交涉,談妥以後要喚魏赦上車,魏赦卻仍站在船舷旁一動不動,並不下來,竺蘭微訝,便聽魏赦淡淡道:「你一人先去,我有東西落在書院裏頭了。」


    他說這話時睫影拂落,遮去了那雙心緒蘊藉的桃花眸,竺蘭不解,片刻以後魏赦仿佛才想起來,自己並不會撐船,愣住了片刻,正想法為自己解圍,見那婦人始終不走,終於忍不住跳上了岸,「我獨自折回,你先回府。」


    魏赦掉頭朝水岸又雇了一名船夫,兩人再度上船。


    竺蘭茫然不明,但魏赦如此說了,她隻好先返回魏府。


    須臾之後,馬車被車技嫻熟的車夫策動,竺蘭挑簾望向窗外,魏赦的船隻再度順水劃行了數丈之遠,似有風動,他負手背向身後的身影大袖飄舉,遠山金色的日光朗照水麵,霧色花光,籠絡其身。魏公子本就如名花傾國般的神姿,又添了幾許風流絕塵。


    正如她無數次送夫君到渡口,看他從容地穿梭於風波之間那樣。


    但隻是一瞬,竺蘭立馬明白了過來,魏赦他不是自己的夫君,縱然他們因為某種不知道的原因生得一模一樣,到底是兩個人,她強行把魏公子當成夫君並試圖從他身上尋找一種慰藉,於魏公子而言是唐突的。


    他不是夫君,不是宣卿。竺蘭沉默地放下了車窗水翠色簾幕,再也沒回頭。


    ☆☆☆


    夕陽落山,人影散亂,白鷺書院於鍾鳴之中終是散了學。


    先生才叫了散,阿宣當先收拾好書袋,用小手捂著沉默地像隻兔子敏捷衝了出去,疾往自己所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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