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的拇指慢吞吞地擦過胸口近心髒不遠的這道疤痕,閉目想了想,突然多出它大概過去了四五年了。


    那時候……那時候他有過一場惡戰,先後大勝了劍客、藥師、暗器高手、刀客,收服了七省綠林、四方遊俠,登臨絕頂意氣風發,這傷,或許是那時不留神所致。魏赦慢慢地揉了下漆眉。


    一場夜雨過去,蘇氏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竺蘭清早地起來,為臨江仙的人燒好粥膳,順帶為魏赦熬了一鍋養身湯。用韭心、酸筍、豆芽、香菇做底,熬了一鍋溫補的白雪烏雞湯。她特製的小爐子,隻有中央出火,火苗短而成簇,下置另外的通風口,竺蘭用砂鍋將湯煨在爐子上,預備熬煮上三個時辰。


    魏大公子對她和阿宣的恩情令她簡直無法償還,雖然說她放了狠話出去,這錢將來一定還上,但畢竟揣著魏赦賞的美玉,因無功受祿,每每思之便感到無比羞愧,對照顧他的身體竺蘭做得更是盡心盡力,蘇氏病倒了,便由她親自去。


    叩門了以後,眉雙將她放了進去。


    竺蘭捧著粥膳入裏,身後眉雙則退了出去,臨去是,還頗有幾分困惑地看了一眼竺氏,心中隱隱地感到,公子雖不喜她們這些仆婢的靠近,然對竺氏,卻是不同。


    她對竺蘭並無偏見,但竺蘭始終是有夫有子之婦,出身草芥,即便是做妾,她也配不上江寧魏氏的大公子。大公子眼下對她上心,這在她們這些婢女婆子眼中是心照不宣的事,暫時誰也沒有多嘴泄露出去,因大公子從前幹的荒唐事不少,眼下這才哪到哪兒,她們隻能說見怪不怪。可一旦逾越了尊卑有別的界限,那就不好說了。而眉雙有一種預感,這個竺氏,與從前大公子那些「紅顏知己」都不太同。


    平心而論,竺氏是一個美人,樣貌清秀姣好,不施粉黛尚且若此,若精心打扮起來,魏府上到夫人小姐小到丫頭侍女能勝過她的絕對不多。眉雙蹙了一雙娟好細長的柳眉,隻望著屋內不說話。


    竺蘭緩緩折腰,輕盈地將粥膳放在魏赦平日用膳的羅漢床嵌金絲楠牡丹攢枝紋食幾上,撇目向內。


    日已照在窗格上,暈出淡淡淺黃。打起的一角青幔以內,露出高臥的一道修長睡影,睡得姿態不雅,雙腳探在外邊,腳趾頭八根上翹,似乎正在黑甜的夢鄉裏頭沉淪不肯醒來。


    竺蘭不好出聲去喚。也不曉得怎麽了,以往每次她來,魏公子總是保持著他最風流瀟灑的姿勢側坐於羅漢床上,手捧書卷,可能是《三字經》或是別的什麽,她今早頂了蘇氏過來,見到的卻是他這麽懶散的一副情景。


    不過等下魏赦要到慈安堂去問安,竺蘭也隻好去叫醒他。


    她挨到床邊上,輕輕喚道:「大公子。」


    他人似沒醒,咕噥了一聲,說得含含糊糊,竺蘭聽不真切。竺蘭於是又喚了一聲,聲音重了一些。


    魏赦卻嫌她吵似的,背對向她,一臂從後頭揮了出去,沒想到正中竺蘭的胸脯。


    「……」


    竺蘭吃痛地低低呼了一聲,咬牙想,魏大公子真是粗魯。


    魏赦還不曉得打了誰,打到了什麽,對擾人清夢的惡人發出這樣的喊疼聲竟很是滿意,左右不過是幾個丫頭婆子,心裏模模糊糊猜到了,嗬了一聲,「滾。別吵爺睡覺。」


    「……」


    竺蘭恨自己熱臉貼冷屁股,前不久竟還覺著魏大公子是個君子好人呢。


    她扭頭就走了出去,粥膳放下便不伺候了。他有一大堆的婢婦婆子花團錦簇地圍著,想來不需要她笨手笨腳的廚娘伺候著,這本也不是她的分內事。


    過了午,歇晌以後,竺蘭去白鷺書院接兒子。


    白鷺書院今日散學散得早,竺蘭沒等多久,便看到背著小書袋歡天喜地搖搖擺擺朝她奔出來的兒子。


    竺蘭彎腰伸出雙臂,將奔到自己懷中的阿宣像根小蘿卜似的連根拔起,溫柔地箍在懷裏,見阿宣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恨不得在他的肉臉蛋兒上咬一口。可是人太多了,竺蘭隻摸了摸他的小鬏鬏:「阿宣,娘親帶你去吃好吃的,你上次想吃糖葫蘆,怪娘親給你扔了,今天補給你。」


    阿宣想了起來,昨晚上魏公子給他買了好多好多的零嘴兒,他都分了好些給別人,也還吃不完呢。


    可誰又會嫌吃的東西多呢,何況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是不可以讓娘親知道的,阿宣狡黠地選擇了隱瞞,興奮地答應了娘親。


    不過,他很快望了望周遭,小臉露出些失落:「娘親,魏公子呢?」


    竺蘭一愣,繼而,她困惑地盯著麵露失望表情的兒子:「你為什麽會以為,魏公子會來呢?他可是主人家,阿宣不要忘了,娘親跟你說過的,哪有讓他們這樣的主人家次次照拂的。」


    阿宣似懂非懂,沒有辯駁,心中卻暗暗地想到,魏公子現在是阿宣的幹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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