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又是一笑:「這也巧合,竺氏之夫與我便有幾分相似,竺氏之子隨父而已。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這本不奇怪,奇怪的不該是有心人拿這做了文章,欲從中謀獲什麽見不得光的好處麽。祖母一向耳聰目明,怎麽這時卻又想不透了呢。」


    老太太腦中豁然一道驚雷。是了,魏赦這話提醒了她。


    當下傳出這般的流言,於魏赦的婚事大是不利,玄陵地處要塞,四通八達,玄陵王手眼通天,想必這個時候,那流言或多或少已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此時或是不信,但三人成虎,屆時很難說假的會否傳成真的。


    惡意放出這則流言的,正是這個心理,要阻礙赦兒婚事。


    而最有動機,也是最有手腕,能幹出這般齷齪事的,老太君簡直不作二想。


    「你先前便知?」老太君冷靜了下來,狐疑地盯著魏赦。


    魏赦微笑,「我不是那人心腹蛔蟲,又怎能未卜先知,不過事發以後,暗中思忖一番,大致能想到,又讓人捉了幾分傳流言的,順藤摸瓜,往上溯了七八人摸到了魏家的下人房裏,便就此不願再查下去了。」


    這點適可而止倒是規矩。若真翻了出來,隻怕當即就要與大房孟氏翻臉。


    孟氏倒不可怕,隻她如今掌著魏家的金庫,背後又有被豬油蒙心的魏新亭作為靠山。魏赦一旦撕破臉去,便是犯上不敬。老太君實在不忍見到那一幕再度發生。


    老太君皺了眉:「那你既然知道了,卻也不阻止?」


    魏赦笑道:「孫兒知道的時候,那流言已一日千裏,早已傳到該聽到它的人耳朵裏了,早已是來不及。何況,孫兒何必要阻止呢。」


    老太君心頭一跳,這是什麽意思?她瞥眸向魏赦,魏赦跽坐聳肩,混無所謂,笑得特別混:「祖母,孫兒一早就說了,無心到玄陵求婚,那永福郡主是美是醜,賢與不賢,孫兒實則沒半分所謂。孫兒這一生任人擺布慣了,身不由己的事幹得太多,祖母若真心疼孫兒,在婚姻之事上,就請不要逼迫。否則孫兒這一生,何處不是個悲劇呢。」


    他笑,卻往老太太心坎兒上狠狠紮了一刀。


    老太君愕然半晌,忽道:「你就如此看重竺氏?」


    魏赦的笑容頓了一下,並不說話。


    「若竺氏是雲英未嫁之身,奶奶心疼你,便不阻你了,可她不是,而且還與別人生有一子,如此,你竟不介意?」


    老太君微微朝前傾了身子,與魏赦挨得近了不少。老婦滿麵風霜,這一雙無從掩飾關切的眼,卻半分沒有作偽的。魏赦抬目與老太君對視上,驀然胸口一熱,有什麽似欲噴薄而出。


    他終歸隻是不動顏色,道:「孫兒自幼離經叛道,非世之俗人,於此並不介懷。阿宣尚幼,天真不知事,生來無父屬實可憐,孫兒有時視他,便如窺視自己一般,實在愛憐。」


    生來無父,如視自己。老太君亦是心悲。


    「可你,赦兒,奶奶不想別的,隻想百年之後,這魏家……歸你。」


    她動容道。


    有一個強大的妻族作為助靠,魏赦將來即便行差踏錯,他的父叔也奈何他不得,如此才能穩妥做這個萬戶侯。


    魏赦的嘴唇扯了一下,忽笑:「孟子言,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武鄉侯爵位世襲罔替,傳嫡長子,方是正統。祖母與我皆心知肚明,又何須再強把爵位塞給赦兒?魏家先輩披肝瀝膽,熬幹心血方為後世所掙之前程爵位,恕赦兒不能受!」


    老太君怔住了片刻,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魏赦原來已不知從哪聽到了風聲,早已知曉。


    而這件事,終歸是無法瞞住他的。


    那方颯然常靠著描花樣子的菱花格子窗,綴了幾片樹蔭下來,將鳥籠謄下密密的纖毫畢現的漆影。


    屋內靜謐,惟餘寸寸暮春薰風,輕浮挑逗著博山爐中悠閑吐出的紫檀香煙。


    老太君簪得一絲不苟用水抹潤了的銀發,水似已幹,分岔了幾根毛糙銀絲出來,微微一晃。


    她長長地歎了一聲,「從前那嚴山長他們,總不吝用最嚴苛汙蔑之辭對你,罵你,不孝不義,不知尊師重道,紈絝行徑,放浪形骸,你父也是如此。但奶奶卻是知道,那些禮義之道,你竟是刻在骨子裏,活得,竟比那些滿嘴仁義的還似個君子……奶奶拿你怎麽辦才好喲。」


    魏赦有些動容,慢慢地,眼眶溢出了一絲淡淡血紅,連始終緊繃的肩膀亦開始有了微微發抖。


    老太君疼惜,又暗恨,實在不知怎麽彌補才好了。這個爵位,是她能想的,補償給魏赦最好的東西,他卻因為身世不肯接受。盡管魏新亭和孟氏二人負他良多,幾乎將他逼到絕路上,拿了這個爵位便是對他們夫婦二人最好的打擊,往後也可不必再受任何威脅,徹底地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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