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已很久沒有客來了,前不久回了一趟舅舅家,他母親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欲將他的親表妹與他做媒,魏修吾著實嚇了一跳。他私下裏一口回絕,說大哥尚未娶妻,他還沒有成家的打算。便讓母親罵了一頓。


    「魏赦不成婚,他便不成婚好了!難不成他就算是老死,你也陪他一輩子不娶妻了?再者說魏赦風流成性,保不準在外頭留了多少後。你呢?你個死心眼子!」


    把大哥的名頭祭出來,這自然是假的。


    根本原因還是,他對表妹根本沒半分旖旎的心思,從小便當妹妹待的,又怎能真的心無芥蒂接受她成為妻子?


    他不知想到哪兒去了,心思不在,腳步卻熟門熟路的,不需片刻,便將雲依斐帶出了醉花陰,他停了下來,雲依斐也隨之停步,詫異地望著表哥的背影,心頭小鹿亂撞。


    魏修吾轉身,方才還坦坦蕩蕩,這時已不敢直視她的眼眸,忸怩了片刻,才溫聲道:「雲表妹初到江寧,或是不知江寧有什麽好的風物,過幾日,我帶著颯然去城隍廟,你……你也可以跟著去麽?」


    說罷,又忙解釋:「颯然她要去的,她最喜歡交朋友!」


    雲依斐臉頰緋紅,半晌沉默,等到讓魏修吾心焦了,才終於,把頭點了點:「好啊,我聽二表哥安排。」


    便似砰地一聲,有一朵飽滿欲迸的花,從魏修吾的心頭抽開了,怦然綻放。樹梢頭上的微風變得輕盈了許多,上有黃鸝深樹鳴,下有淥波回旋急,這個春天,好像才剛剛開始似的。


    一晃又是半月過去。


    這段時日,阿宣算起來前前後後以小休了五次,而魏赦依從先前承諾,沒有在魏府外麵招搖放肆,令傳聞愈加渲渲染染。他再也沒去過白鷺書院。


    有好幾次,竺蘭瞧見兒子背著沉甸甸的胖書袋子,小鴨子般走路搖搖擺擺的奔了出來,一見隻有竺蘭,臉上的失落怎麽藏也藏不住。


    魏赦的美食誘惑奏了效,沒想到兒子現在對他真的過分依賴了,這超出了竺蘭的預期,一點也不好。如果魏赦對她沒那心思就好了。


    阿宣命苦,生下來便沒有爹,她本可以替他做決定,讓他不必來這人世間受苦的,可是她舍不得。阿宣一直缺少父愛,當旁的小孩兒在爹爹的臂彎底下蹣跚學步時,他隻能日日坐在茅棚屋裏小板凳上巴望著娘親回來。


    如今終於有一個像是那麽回事的男人疼他,為他揮霍,待他慈愛而淳厚,兒子孤獨的心那塊缺了的地方,便像是有什麽填滿了一般。她知道這樣的感覺。她從小沒有爹爹,也沒男人疼,是夫君來了以後,彌補了她過往的種種缺憾心事,讓她有了如同父兄般的強健有力的支持與依靠,便像是她救命的浮木般,讓她從孤立無援的境地得以脫困。竺蘭幾乎不忍心,用強勢的手腕逼迫阿宣和魏赦了斷,她知道如果她這樣做,她是可以的。


    又一次小休,阿宣回來得早,竺蘭先給他洗了澡,讓他鑽到被窩裏玩,自己撥亮了火燭,在黃昏時分半明半昧的光影裏,靠著南窗,就著天邊一縷還未褪盡的暮光,撚針穿線。


    前幾日就發現,阿宣的衣裳破了,不過老太太交代了壽宴將由她掌勺的事,竺蘭忙得不可開交,也是到了今日,才稍稍歇了片刻,得空為他補衣裳。


    阿宣不忍見娘親太辛苦,想哄娘親開心點,踩著小木屐下榻,翻出書袋,主動把這段時日,先生留得功課評點都拿出來,小心地放到了娘親的手邊案上,放完,才又謹慎翼翼地要爬回床去。


    不過他很快眼色一亮,「幹爹!」


    竺蘭心頭一跳,打眼瞅去,正見魏赦的一襲白衣邁入門檻,門邊橫著一隻笤帚,竺蘭在他進門時,眼角旁細膩的肌膚底下纖細的血管忽有力搏動了幾下,有股抄起笤帚將魏大公子掃地出門的衝動。


    魏赦言笑晏晏,姿態閑閑,手裏握著一隻錦鯉狀彩繪紅紙鳶,魚眼靈動活潑,尾巴狀如開屏,阿宣瞧見大喜過望,胖墩墩的身子立刻就湊到了魏赦跟前,一把抱住了幹爹大腿:「阿宣好多天沒看見你了!」


    「喏,為了補償,這個送小阿宣。」阿宣人太矮,魏赦眯著眼微笑,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阿宣得了紙鳶,歡喜地跑出去了,便就在院子裏放了起來。


    可惜他人矮,又跑不快,無論如何也放不起來,但小孩子家家的,玩的不過是個意思,也不氣餒,便繼續悠著線放紙鳶。


    竺蘭便當屋內的不速之客不存在,繼續低頭穿針。魏赦看了一眼她手裏衣裳,是男子製式,不過太小,顯而易見是給阿宣的,也就沒那麽酸了,信手拈起她擱在案上的作業簿子,翻了翻,倒幾乎都是對的。


    沒有想到阿宣人雖小,做學問卻嚴謹得很,不驕不躁,字跡說不上好,勝在平整,他們那個先生鍾秉文原是朝堂退下來的,當過幾年官,一手館閣體寫得出神入化,阿宣承了他的教導,這方麵倒不會錯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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