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不說話,隻是笑。


    「這可是太好了!」


    當初宣卿被洪流衝走,屍骨無存。當年死於洪水之中的兩岸百姓多達萬人,官衙治水不利,屍位素餐,導致沿岸有上千人失蹤下落不明,無人打撈,永墜水底,身飼魚蝦。誰也沒見過宣卿的屍骸,起初竺蘭堅持宣卿未死,她發了瘋似的衝出去找,可她懷了孕,鄉親們又怕她有個閃失,或是衝撞、得罪了道上視察的狗官,出動了幾人將她摁著。


    一個月過去,仍是半點打撈的消息,那被洪流衝走的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村民們這才終於死心了,他們不顧竺蘭的偏執與瘋狂,私下裏,為宣卿立了一個衣冠塚。


    見了衣冠塚,竺蘭終於死了心,再不瘋不鬧了。


    也就是說,當初誰也不能完全地肯定,宣卿是真的死了。隻是心中對他活著,也沒存半分的希冀。


    時隔數年,一個形貌與他肖似的男人,與竺蘭一道回來,令人無不驚駭。村長見多識廣,亦不相信借屍還魂之類無稽之談,猶豫再三,問了這話出來。但若說是完全相同,也不至於,宣卿如昆山之玉,高潔君子,待人厚德,清潤似墨,這位公子身上麽……倒是一股風流不羈的味道,多了上位者的矜貴自傲。老村長也不完全肯定,隻狐疑地盯著魏赦瞧。


    魏赦解下腰間鼓鼓囊囊的一包金子,「不白拿大家好處,如你們信得過你們這兒管事兒的,這點金子我給他,為鄉親們修兩條路綽綽有餘。」


    來時那方方正正鬆軟泥濘的水田走得真是不舒坦,早該好好整飭修葺一番了,魏赦暗暗地想。他本職便是個修路的,也算是走到哪幹到哪了。


    老村長猶猶豫豫看了眼兩側與身後,眾人都對修路這時懷有極高的渴望,苦於村中無錢,衙門又照顧不到,常年克扣,賦稅又高,這修路的事兒便耽擱了幾年也還未成。老村長雖懷著幾分莫名和畏懼,但接了魏赦手中的金子,沉甸甸的一把,也不禁愕然。


    「多謝!」


    身後漢子們大喜過望,喜笑顏開:「開工了!待我回去拿上鐵鍬鐵鏟!」


    鄉親們熱情高熾,放下雞鴨魚肉,抄起家夥事兒便開幹。


    忙活了一個時辰,去除了蛛絲,鏟平了雜草,牆角的蘑菇野草全部拔除。


    魏赦讓竺蘭歇會兒,她見鄉親們忙前忙後過意不去,自己就在牆根處用鐵鏟刮苔痕,魏赦於是也坐不住了,也接了一隻鐵鏟刮起油綠濕潤的青苔。


    這時竺蘭偷覷了他一眼,小聲道:「你為什麽不和鄉親們解釋,反而誤導他們?」


    他不是一向最在意這個了麽?竺蘭發覺自己有些快看不懂他了。


    魏赦彎身,鐵鏟刮過青石上的巨大一片苔藻,帶了幾分蒼白的俊容上,眸光清明而靜默。


    「解釋煩了。」


    他就這一句,低頭又幹著自己的事兒。


    竺蘭有些微怔住。


    刮完這片,魏赦抬起了頭,額角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竺蘭掏出一角帕子,替他擦拭去汗水,指尖的動作溫柔而小心。


    魏赦望著她,道:「這便是你們從前擠的地方?」


    「嗯。」


    「委實太小。」


    魏赦評價了一句,繼而皺起了眉頭。


    他道,「以後,我定不讓你如此委屈。」


    竺蘭想說其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但見魏赦神色認真,眉峰緊鎖,若真頂撞回去,他那小心眼兒又發作起來,可再難哄好了。於是柔柔一笑,便似花潤初妍,含著難言難畫的秀麗清婉:「魏公子還是亡命之徒,可仔細不要說大話。」


    魏赦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哼了聲,嘴裏不服地道:「我這樣的人,自然到哪兒都是一片滔天的聲浪。但我至少不會,讓自己女人一直過著清貧如此的日子,連喜歡的釵環羅裙也買不了。你等著。」


    他字字句句都在攻擊宣卿,還說好了呢。竺蘭無奈地搖了下頭。


    「鄉親們,感謝你們今日的盛情幫助,我魏赦在此謝過,諸位可回了!」


    於是他們愣了愣,紛紛停了手,不約而同地詫異注目著魏赦。


    臨去之時,有兩個姑婆拽住了竺蘭的手,將她拉到屋後的老桑樹底下,七嘴八舌地問她是怎麽一回事。


    「那屋子裏的,不是你的男人?」


    竺蘭頓了頓,神色浮現了幾分拘泥局促,道:「是。」


    「他真沒死?你上哪又找回來了?」


    「小牛!求你千萬告訴我,當初你張大哥就是這麽沒了的!你要是有門路,你可千萬告訴我啊,你在哪找來的……」


    竺蘭一陣沉默。幾個婆子婦人七手八腳地上來晃她身子,竺蘭眼底愈發地晦暗,咬住了唇,直到一個長者勸她們莫要激動,她們方停,竺蘭目光幽幽地望向她們,「其實,我也沒找到。他不是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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